这是一片骤然陷入黑暗的舞台,观众席间炫彩闪耀的荧光棒远远无法点亮那片舞台的光影。
    各种各样的怪声从几千学生当中传出,有人欢呼有人惊叫,也有人吹口哨,还有人喝倒彩。从汇演开始到现在,这舞台灯还是第一次全灭。那一片黑暗静谧与观众席的热闹喧嚣相比,便好似是远隔在另一个世界。
    秦秣的惊讶犹自未退,旁边的陈燕珊已拉住她的手臂尖叫着道:“天哪!秣秣,你听到没?是方澈!居然是方澈!他的原创歌曲?他会唱歌?他还会写歌?”陈燕珊尖叫稍歇之后,又使劲摇晃秦秣,“秣秣!秣秣!”
    这小姑娘,仿佛不如此摇晃别人,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激动。
    秦秣轻轻拍她的手,安抚她:“好了珊珊,先听听方澈能唱出什么来吧,说不定他就哼个五六七八也叫原创歌曲。你先别激动,听了再说。”
    陈燕珊噘着嘴正要反驳,一片喧闹中骤然响起一缕恍如丝帛破裂之声的清音!
    整个空间的喧闹便仿佛是金秋麦田里被整齐割去的麦子,齐刷刷停止。
    然后,人们所有的听觉又一齐被那一缕不绝的天籁占据。
    没有听过的人永远都无法理解什么样的声音才算天籁,但这一刻,所有人都仿佛明白过来。所谓天籁,原来就是这样。
    自心而生,不沾尘埃。清澈时似乎一眼可以望穿星空,激烈时只一呼吸就能五内俱焚!
    佛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那么这一缕裂帛之声,便当得一个轮回,这一个轮回便是百千世纪……
    只是一声,手指一拂,就是电光火石,石破天惊!
    这一道声音的力量带着金戈铁戟的气势,直直划破那一幕悠远的黑暗。然后顿住,余音缭绕,缱绻不休。仿佛是黎明前小草的新叶破土而出,又仿佛是月夜下将起的霜露轻颤低鸣——你不用看见,只需要去听,就能听到,古琴声潺潺流淌,其实,流淌的正是天亮、花开、阳光的微笑。
    盈盈缠绕,绵绵如丝。
    琴声渐低,而后悠悠徘徊,这时才有轻柔的男低音几近私语般滑入这段花开的盛事当中。新芽微吐,天衣无缝。
    所有人呼吸放缓,静静倾听。
    “莫非是你,偷去天边晚霞,才叫人知道,原来笑也是嗔。
    不是宿命不是轮回,只是我愿意,被你得罪。
    是糖是酥是酸是涩,都飞不过你的眼睫,画不下,我的真。
    前日煮酒昨日煎茶,我只是愿意,被你得罪……”
    私语声,声声如在耳边低诉,直到那一段如水温柔渐渐消融在每一寸空气当中,琴声才又闲适从容地叮咚跳跃起来。
    于是这个男子的声调一转,转入中音,款款清澈。
    “跨墙邀月草衣深。
    晚霞沉,笑谁嗔?
    柿子高高,馋断好舌人。
    猴儿折枝忙解意,山不语,夜阑真……”
    尾音之间,绵延如山月,月下踏歌,歌也静谧。
    山间虫鸣,琴声翻滚,恍惚间那一段琴声又似星河倒悬,刹那倾泻出另一片难言的风景。
    “大言不惭,要学佛祖拈花,你驻足回眸,却不知是为谁。
    五百年醒五百年醉,等一次擦肩,天上人间。
    紫电青霜干将莫邪,将谁的英魂祭奠谁,为一句,不离别。
    细雨秋风冬雪消融,裁明月为衣,为你披上,愿不愿……”
    声音逐渐低沉,郁郁隐隐,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隐秘悲伤。
    五百年醒五百年醉,倘若果真只是为等那一次擦肩,那又何止是天上人间两重天?当年干将剑成,他的妻子莫邪以身殉剑,吴王却欲强夺双剑,干将于是拔剑自刎,果不是,不离别?
    要有多么深沉的情感才能骤然弹出那样仿佛金铁交鸣的琴声?
    琴声流泻如银河倾落,一入人间,奔腾万里,不见明月不回头!
    点点闪耀的荧光棒一齐在秦秣眼前远去,她几乎忘却知觉,只是怔怔地听,揪心地疼,脑海中翻来覆去地交错着千年光阴下的昨日与今朝。
    昨日弹剑醉酒,今朝带书入瓮。
    错乱千年,思念无望。这个人明明不知,却竟然能懂?
    舞台上终于幽幽淡淡地现出一抹仿佛来自星夜边缘的微光,微光之下,是一个席地而坐的侧影,和一架尾端微翘的古琴。
    他琴声渐幽,然后淡淡地唱:
    “东风难见意如焚。
    却忽闻,雨纷纷。
    落叶梧桐,咫尺似刀针。
    方寸之间天地远,词半阕,寄红尘。”
    流水般的琴声如清溪般潺潺淌过,仿佛山风微凉。
    然后他重复:
    “不是宿命不是轮回,只是我愿意,被你得罪。
    紫电青霜干将莫邪,将谁的英魂祭奠谁,为一句,不离别。
    细雨秋风冬雪消融,裁明月为衣,为你披上,愿不愿……”
    琴声与歌声一齐悠悠止歇,仿佛叹息。
    舞台上这才缓缓晕开大片的橙黄色灯光,唱词之人抱琴起身,身姿如雪崖青松。
    他微微颔首,目光深凝,万千人中,一眼也只落到一处。
    秦秣抬眼之间,与这目光相接,便仿佛是跨越了无数纷乱和无尽距离,余者皆无,只看到他的眼神如冰河溶解,清澈柔和。
    方澈淡淡一笑,既不必谢幕,也不再多看其他人一眼,只是抱琴转身,施施然离开。
    台下久久静寂,一直到歌者的身影全然不见,这才猛然爆发出春雷轰鸣般的掌声与欢呼!
    有人惊叹,有人尖叫,有人静静回味,有人久久沉浸,还有人大吼:“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王子毓坐在秦秣左边,她只是皱眉低哼,仿佛不屑。
    陈燕珊坐在秦秣右边,她却猛地从座位上跳起,转又扑到秦秣身上使劲摇晃她,激动得几乎是语无伦次:“天哪!秣秣!秣秣!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不可以这样!我……我……我不准方澈就这样走掉!秣秣!天哪!他怎么可以这样……”
    秦秣这才恍然间从那场色彩深幽的迷梦中跌出,猛然明白,那个嘉佑年,确实已经远去得无法触摸。方澈的歌,虽然曲风大异宋时,但在这个年代,他却实实在在地是第一个能与秦秣酬唱相和的人。
    不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文人对知音的渴望与苛求。
    子期死后,伯牙摔琴绝弦以祭知音;嵇康纵死,也要在那邢台之上再抚一曲《广陵散》。谁痴谁绝谁义无反顾?谁又来盟誓不悔?
    所以秦秣是白痴,所以方澈是笨蛋,所以雾里看花,所以局中人,没有智慧者。
    这天的校庆晚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最主要的是,方澈那一场压轴戏太过震撼人心。整个市三中的学生,别说是听过这样的琴声歌声,就是想象,在此之前,只怕也没人能想象到。
    何况方澈这样的词曲居然是原创,那就更叫人惊叹疯狂了。对大部分只知道埋头读书或者偶尔叛逆的高中生而言,方澈的才华与行为绝对是让人惊艳的。尤其他歌词里还有那么一句“只是我愿意,被你得罪”,这样的语言实在令人遐想,然后平添无数谈资。
    跟随着人潮步出礼堂的时候,陈燕珊还挽着秦秣的胳膊,很是沮丧道:“秣秣,你说方澈歌里的那个人是谁?他居然那么浪漫,还能想到裁明月为衣,然后在舞台上这样唱出来。秣秣,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你?”秦秣心里其实也疑惑,方澈歌词之间颇多暗示,仿佛是在向谁倾诉相思。但是他偏偏又引用了她那上半阕《江城子》,然后下半阙以梧桐相和柿树。这样的酬唱当中,为何偏偏诉说情思?
    陈燕珊唉声叹气地解释了她的想法:“方澈一点都不闷嘛,如果他喜欢我,他干嘛还要那么闷地对着我?我就算自信,但我还没自恋好不好?呜呜……秣秣,为什么他喜欢的不是我?”
    秦秣抬手轻拍陈燕珊的手背,一如既往地安慰她:“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也许是你遇到方澈的时间不够早,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自己右边手臂被人一拉,然后一个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秣秣,是我。”
    这是方澈的声音,秦秣微惊,不明白这人潮之中,方澈是怎么将她找到的。
    “珊珊,你跟吕琳先走。”秦秣匆忙交代了陈燕珊一句,脚步微错便往右边走去,几步之间就被人潮隔离得再也看不到陈燕珊她们。
    方澈一直拉着她的手臂,一边带着她尽量往人流的边缘走去。好不容易挤出了大门,外头海阔天空,一下子就清爽了开来。
    大礼堂就盖在二号文化活动楼的一层,方澈改而牵住秦秣的手,带她走上真知广场,又往夫子山脚的小树林走去。秦秣这才注意到他戴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棒球帽,一副低调遮掩容貌的样子。
    “方澈,”秦秣忍住笑,“你这帽子还真是有意思。”
    “你想要?”方澈抬手将帽子取下,忽然戴到秦秣头上,然后拉着她不住打量,“不错不错,这帽子你戴着还挺好的。”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夫子山脚,山下路灯依然朦朦胧胧,秦秣微微抬头,就见方澈笑容柔和,直如月色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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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方澈这一段歌词,小墨本来早就写好,可是临到放入文中,又挑出诸多不当。于是删删减减,修修改改,最后浪费了老长时间,才终于得出现在这一章。然后,12点也过了,文文发晚了(~ o ~)~zz
    再ps:最后还只有3k,抱歉说……(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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