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沛祥把那根烟抽完,将烟蒂按到烟灰缸里。
    裴霞甩着手上的水花从厨房里走出来,嘿了一声说:“他爸,我看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我们钱不够。你要是能有个几百万,跟县里公路局说一声,只说要捐钱修路,还怕没人到下边去做工作?”
    秦沛祥嗤道:“你懂个什么?你以为那个工作有这么好做?咱们村的先不说了,就说那个白水村的人,哼哼,说好听点叫固执,说白了都是刁民!你跟他们讲道理讲人情?谁理你?”
    “没说我去呀!不是还有公路局的人嘛,让他们当官的去,他们不都是特别擅长这个?”裴霞快步走过来,推了推秦沛祥,坐到他身边。
    秦沛祥笑了笑,声音一低,不屑地说:“我防的,就是那些当官的!”
    秦秣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还是一个吏治清明的问题。
    “也没什么,”裴霞有些讷讷,“让他们吞点就吞点呗,现在还不都是这样?要人家办事,总得拿点好处出来吧?”
    “那本来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要什么好处?”秦沛祥声音一重,随即又轻叹,“其实现在就是这么个规矩,给点好处也没什么,就怕那是个无底洞啊!”
    “这不是他们的政绩吗?”秦秣眉毛一扬。
    秦沛祥又想点烟,裴霞却将他那拿烟的手一拍。秦沛祥放开那支烟,讪讪地道:“要是能捐钱,修还是修得起来的,我就是有点不甘心而已。不过咱们没钱,说这个又有什么用?”
    “要是捐钱修路,由咱们乡政府来组织,其实……”裴霞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能协调。不过,这个捐钱光靠咱们一家来捐是不行的,咱们得发动村里的人一起来捐。”
    “他们捐的那点钱能顶什么用?”秦沛祥无奈地摇头,“都是穷人,能拿出几分钱来?捐钱不靠谱,不过要是能发动村里的人一起出力,自己动手修路,省下大笔的工钱,那还是可行的。我们要是只出个水泥沙子钱,这路没准还能修。”
    秦秣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便说了一句:“爸,妈,我能捐五十万。”
    秦沛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讶然道:“秣秣,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捐五十万。”秦秣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卡,递到秦沛祥面前,“这张卡的密码是060321,这是我所有的稿费。妈以前说让我攒着买房,不过买房这事不急,先修路。”
    “五十……万?”裴霞更是惊讶,“秣秣,我只是让你攒着,我不知道你能攒这么多……这……”
    秦沛祥接过卡,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秣:“秣秣,这么多钱,你全都不要了?就这样捐掉?”
    “爸,就以你的名义捐。我爷爷不是村子里的老村长吗?我们一起回去跟他商量,让他发动村民出力修路,我们省着点花,要是先不打水泥路,只铺沙子,应该能修成。”秦秣根本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秦沛祥握着那张卡的手指微微一紧,他转而又将卡放到茶几上,抽出一根烟往阳台走去,留下话:“我得好好想想这个事情。”
    裴霞这次没再管他抽烟的事情,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神情略显沉寂。
    秦沛祥此时的心情,即便是与他携手共度二十几年的裴霞,也未必能全部理解,至于秦秣,就更不能理解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事业上算不上成功,而家庭方面更是问题一大堆。胞弟身患恶疾,且孤身多年,父亲更是远在老家,与他们兄弟多年分裂,行动陌路。秦沛祥素来传统,对故乡有着深厚的依恋情节,当年被迫离家,就此烙印上了此生最重的伤疤,无法消解。
    他很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老父原谅,但不论他是过年的时候封上红包回家孝敬老父,还是平常邮寄包裹礼品回去,秦伟华都是统统不肯接受的。秦沛祥甚至在某一个年节时候,跪在老祠堂一整夜以示请罪,都未能打动秦伟华的铁石心肠。
    秦伟华其实未必是铁石心肠,也不是真的那么不待见自己的亲生儿子。但老村长一生正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物,当他认为秦沛祥沾上不可抹消的污点时,他便宁可与自己亲生儿子决裂,也不肯给他一句原谅。
    “大义灭亲”这个词用在此处或许有些太过,但在当年,秦伟华就是抱着这样悲壮的心情将秦沛祥赶出家门的。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还有什么比为了道义而打跑自己亲生儿子更悲壮的事情?
    当年秦沛祥那一句“是我玷污了弟妹”,生生地将秦伟华从面子到里子,再到礼义道德一齐打杀了个彻底。秦伟华本就是个固执的人,他就算明知道自己错了,都未必会改,何况在这个问题上,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观点是错的。
    秦沛祥从那以后,再也找不到丁点获求原谅的机会。
    他那老父亲,并非不爱子,也并非不爱财,但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些信念是高于一切的,所以他无法原谅。
    只是修路这个事情,关乎到的却不止是钱财。秦沛祥若是提出要为秦家村修路,秦伟华却是无法拒绝的。因为修路修的不是秦伟华一家的路,而是整个秦家村的路。秦伟华作为父亲,可以拒绝原谅秦沛祥,但作为秦家村的一员,他却不能代替所有村民拒绝这样一个关乎民生的大好事。
    可不论有多少好处,不论这个取得老父原谅的诱惑有多大,秦沛祥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拿着这五十万去告诉秦伟华,说这笔钱是我捐来给乡亲们修路的。
    这或多或少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心态在作祟,父亲无能,女儿却承担起了这一切,这让秦沛祥既欣慰又难过。
    他有些烦躁地抽完一根烟,又点起一根。
    秦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他养育二十年,也早将秦秣当成了自己的亲骨肉。女儿若是孝敬父亲,这本身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况且那五十万秦秣本来就是准备要捐出修路的,照秦秣的说法,这只是换一个捐款者的名义。
    秦沛祥心里头有些发酸,他默然许久,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回客厅。
    “秣秣。”他的声音低沉,“你确定了,这笔钱,你要全部拿出来修路?”
    “当然是要修路,修好了路,你和爹爹才好回家。”秦秣浅浅一笑。
    秦沛祥收起桌子上的卡,下定决心:“秣秣,五十万不够,我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阿林,他可以再拿五十万出来。”他没说的是,他也准备拿出那原来预计用来开新店的二十万捐做修路。
    那个新店,照秦沛祥原来与裴霞的商议,是要留给秦云志做老婆本的。不过到了这个时候,自然一切以修路为优先。
    这个路,必须要修。他们修的不止是秦家村村民的出路,更是秦沛祥兄弟回家的路。
    原本秦沛林就准备了一个账户,他存了一部分钱进去,那些钱全是他为老父亲存的,只是秦伟华从不接受,便一直被搁置。
    第二天秦沛祥先去看了看秦沛林,下午的时候他便带着秦秣一同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秦沛祥面容沉肃。他眼角的皱纹似乎比平常深了些,额头上有粗糙的岁月痕迹。秦秣侧头看他,就只见到他嘴唇紧抿,情感深藏在那平淡的面容下,叫人完全看不出什么来。
    他带着秦秣走过那些田间阡陌,步履沉稳缓慢。田地上的稻草梗子一茬一茬,全是黄褐色,竟似他此刻的皮肤。
    两人从几户人家旁边走过,见到的景象甚是寥落。
    村里人的习惯是在平常时候大门小门全不关,秦秣就见到有个老太太坐在门口,手上端着一个老旧的塑料盘子,上面摊开了一层白米,而她则眯着眼睛,用手仔细地拨着米粒,一粒一粒地将一些发了黑的旧米挑出去扔掉。
    秦沛祥在那老太太的家门口站了片刻,仿佛是张嘴欲言,最后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太太一抬头,见到秦沛祥,就低声说了句:“挺眼熟的。”
    秦沛祥仍然是紧抿着唇,只转身往右边小路走去。秦秣跟着他走,转得几个弯,到得一栋中间开着大堂屋,左右各开一扇小门的红砖瓦房前。
    有个五十几岁年纪的妇女端着一个大脸盆,正从左边小门里跨出。她将手上脸盆往外一倾,便泼出一大盆水,倒在屋前台阶上。那台阶底下是一道小土沟,沟里流着些积水,看起来油腻腻,一如这老旧的房子。
    “二……”这人在抬头间看到了秦沛祥,脸上顿时显出惊讶,“二叔?你、你怎么回来了?”
    “大嫂!我……”秦沛祥言语一顿,继而缓声道:“我回来看看你们,我有事情,想要跟爸爸商量。”
    秦家大嫂苦笑道:“二叔,你这不是回来找骂吗?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回来?”堂屋里走出一个老人,那拐杖拄地的声音重重一顿,“谁准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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