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株生在大漠中的仙人掌。
    这株仙人掌投胎的运气相当不错。
    首先,它生得通体莹碧润泽,尖刺锋锐银亮,在仙人掌中貌赛潘安。
    其次,它的地下根系扎得稳健,吸水又快又多,不愁吃喝。
    最后,它生来便具灵识,吸收天地精华的速度远远快过同类,在其它仙人掌还在灵识期苦苦挣扎时,它已是一只半妖了。
    除了不是人之外,就没别的问题了。
    从小到大,它一直是其他大仙人掌口中的“别人家的小仙人掌”,不知有多少仙人掌对它趋之若鹜,渴求它的花粉,可它却从来没有真正的快乐过——这荒漠中时常有路过的行脚商人,他们有时会在仙人掌附近安营扎寨,仙人掌听着他们说话,渐渐明白在荒漠之外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仙人掌的心思活络了,日复一日,它忧郁地凝望着远方,幻想荒漠外的美好。
    一日,仙人掌望着远方发呆时,一个红衣人出现了。
    红衣人名叫墨离,是墨家后人,立志走遍天下,却在横穿沙漠时不幸迷路,耗尽了所有的食物与水。
    仙人掌望着大漠中鲜亮的那抹红,第一次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绚丽的色彩。
    红衣人跌坐在仙人掌旁,冲仙人掌笑了笑。
    那笑容很好看,仙人掌心笙摇荡,神为之夺。
    红衣人将一根手指轻轻搭在仙人掌的身上,这柔软微凉的一触让仙人掌整个颤抖了起来,它感觉到自己筛管中的水份骤然激烈地冲击起管壁,叶绿素疯狂运作着,将大量暖融融的有机物输送进四肢百骸,惹起一阵阵甜蜜的战栗……
    我遭遇了爱情,仙人掌冷静分析。
    按照小话本儿上的故事走向,接下来红衣人就会把这株已经修炼成半妖的仙人掌当成朋友,将荒漠之外的大千世界讲给这个半妖听,两人心有灵犀,相识相知,最后红衣人要么凄美地死在荒漠中让仙人掌一生怀念,要么被人救走,后来又和修炼成人的仙人掌重逢,开启一段浪漫故事,可是……
    红衣人炯炯有神地望着仙人掌:“好渴。”
    仙人掌莫名地有点儿慌。
    它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慌从何而来,红衣人便骤然出手,三下五除二地拔光了仙人掌身上的刺。
    仙人掌无声大骂:啊啊啊啊啊干李凉!
    植物没有神经系统,仙人掌不会感觉痛,但刺就相当于仙人掌的头发。
    仙人掌无声咆哮:我秃了!我变秃了!
    红衣人举起仙人掌,让它对准自己张开的嘴,随即,双手一挤。
    仙人掌无声惨叫:我被榨干了啊啊啊!
    仙人掌的汁水一滴滴落进红衣人焦渴的口中。
    喝完了,红衣人像贝爷似的一抹嘴,将被榨得干巴巴的仙人掌往地上一丢,自言自语道:“还不够。”
    说完,拔起另一株仙人掌,也榨干喝了。
    仙人掌目眦欲裂,无声大叫:二姑!二姑你快跑!
    红衣人又拔起一株……
    仙人掌:三大爷!放开我三大爷!
    红衣人又拔起一株……
    仙人掌:我可怜的妹妹!
    ……
    红衣人终于喝饱了。
    仙人掌无声地声嘶力竭道:干李凉!干李凉你听见没!?
    红衣人站在壬戌年八月初二特大灭门惨案案发现场,双手沾满了仙人掌的汁液,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和仙人掌结下了梁子,也没听见有人骂干李凉,毕竟仙人掌没有嘴,不能说人话。
    喝饱了仙人掌汁的红衣人朝西边走去。
    仙人掌听过路的商人说过,西边有一座叫做楼兰的城,看来红衣人要去的地方就是楼兰。
    我要报仇,被榨干的仙人掌恨恨地想,这个恶人对我做过的一切,我都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仙人掌和它的家人们都不是普通的仙人掌,它们都或多或少地修炼过,不会如此轻易地送命,红衣人走后,它们纷纷艰难地把根插回地里,默默养伤。
    有报仇的心愿驱动,仙人掌修炼得更用功了。
    它变秃了,也变强了。
    寻常半妖修炼出人身要五百年,它却只用了一百年,而且它不只能变人身,妖力亦充沛丰盈,成了一个足以祸乱一方的大妖怪。
    修出人形的这一日,仙人掌向楼兰城的方向行去,摩拳擦掌准备报仇。
    可昔日的楼兰城以不复存在,曾经繁华的城池,现今只剩一片废墟。
    废墟中有不少吃饱了撑的来看热闹的游人,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儿,有卖大碗茶的、刀削面的、同心锁的,还有卖一百比一大小木制楼兰古城模型的。
    仙人掌对眼前景象万分不解。
    仙人掌走到附近一家茶摊上,随意找了个道士打扮的人,问:“请问这位贫道……”
    道士:“你会不会说话?贫道是我自称的好吗?”
    不谙世事的仙人掌:“你自己叫自己可以,我叫就不行?”
    道士:“废话!你得叫我道长!”
    仙人掌:“你们人类真虚伪。”
    道士略警惕:“……我们人类?难不成你不是人?”
    仙人掌怀着小小的虚荣心,吹牛道:“我不是,我是仙人。”
    道士鼻翼翕动,闻了几下,道:“你身上有妖气。”
    仙人掌:“……”
    道士:“这片荒漠中有一只仙人掌精成了气候,我是奉师命下山来除妖的,莫非你就是那个仙人掌?”
    仙人掌被拆穿,恼羞成怒:“干李凉,我是仙人,不是仙人掌。”
    道士不信:“仙人才不会说‘干李凉’这么粗鄙的话。”
    遂拔出辟邪剑,朝仙人掌刺去。
    刀光交错,道士被打得叫爸爸。
    仙人掌威风凛凛地踩着道士:“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
    道士:“好咧爸爸。”
    仙人掌:“这里原本不是楼兰城吗,怎么变成废墟了?”
    道士老实答:“是因为多年前城里有个叫神子月的人不小心打开了通往冥界的大门,楼兰城被毁了,里面所有的人都死了。”
    仙人掌大惊:“我的仇人就在楼兰城里,难道也这么死了?这样的话我还怎么亲手报仇?”
    道士:“你的仇人是人?”
    仙人掌:“对啊。”
    道士:“……如果是人的话,就算楼兰城不被毁,他也活不到这个时候啊,凡人活到八九十岁就算很长寿了。”
    仙人掌满腔仇恨无处发泄,盯着道士,幽幽道:“既然如此,我便随意找个人报仇好了,反正你们人类没一个好东西,你们人类有水喝的时候就和仙人掌称兄道弟的,一旦没水喝了,就拿仙人掌榨汁!”
    道士:“……”
    我们有水喝的时候也不会和仙人掌称兄道弟啊,神经病啊!?
    道士心里吐着槽,嘴上却道:“别,我有办法,我可以用法术帮你找到你仇人的转世!”
    可见人类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太虚伪。
    道士又从腰间解下水壶,辩白道:“而且我自己带水,我不榨仙人掌。”
    仙人掌神色稍缓:“那你找。”
    道士摆开法阵,准备找人。
    仙人掌打断他:“等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道士:“?”
    仙人掌把手掐在道士脖子上,笑眯眯地问:“我是仙人,还是仙人掌?”
    道士:“……”
    道士帮仙人掌找到了那个红衣人的转世。
    转世这东西没什么规律可循,红衣人上辈子是个纤细的小美人,这辈子却托生成了个容色冷厉的剑客,而且不穿红衣,改穿黑衣。
    仙人掌就去报仇。
    月黑风高之夜,仙人掌摸进剑客家里,手提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站在剑客床头。
    剑刃吸饱了月光,森寒无比。
    仙人掌的一双眼眸,亦是森寒无比。
    冷月,冷刃,冷心,冷眸。
    仙人掌手起刀落!
    一刀下去,剑客猛地睁开眼睛!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
    剑客的头……
    秃了。
    剑客摸着自己光可鉴人的大光头:“干什么?你剔我头干什么???”
    仙人掌大仇得报,仰天大笑:“哈哈哈哈你活几把该!”
    剑客:“……”
    仙人掌:“还记得一百年前沙漠里的那株仙人掌吗?”
    剑客:“我记个屁!”
    仙人掌:“有句话我一百年前就对你说过,可惜你当时听不见,我现在必须再说一遍。”
    剑客:“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仙人掌邪魅一笑,贴伏在剑客耳边,用毒蛇吐信般丝丝的气音道出三个字:“干李凉。”
    剑客:“我是叫李凉,但你和我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仙人掌:“……”
    风流剑客:“还有,我从来不当下面那个,要干也不可能是你干我。”
    这回换成仙人掌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仙人掌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剑客讲了一遍。
    剑客:“原来如此,我前世拔光了你的刺,所以今生你要剃光我的头发?”
    仙人掌盯着剑客看。
    剑客长得好看,就算剃了头也好看,光头不仅没丑,反倒还多出一种别样的野性。
    仙人掌老脸一红:“你上辈子不长这样的。”
    剑客摸摸自己的光头,又看看仙人掌泛红的脸,笑了:“你现在仇报完了?”
    仙人掌:“没,你上辈子还把我榨干了,这账我还没算。”
    剑客:“我是凡人,不比半妖,你若是也把我榨干我命就没了,但我上辈子至少没害你丢了命,所以你若是要报仇报得公平,就不能直接榨了我。”
    仙人掌烦躁:“我知道,我这不正想招呢么,我得换个法子报仇,既要把你榨干,又不能让你丢了性命。”
    剑客低头,吃吃地偷笑。
    仙人掌:“笑什么,有笑的功夫不如帮我想想办法。”
    剑客仍只是笑。
    仙人掌气呼呼地翻白眼。
    剑客轻咳一声,道:“我们凡人其实也有一个可以被‘榨干’而不死的法子,你想试试吗?”
    仙人掌不假思索:“那必须试试啊。”
    榨了一宿,剑客被榨得非常干。
    第二天,仙人掌吸饱了精气,红光满面。
    剑客腰部肌肉使用过度导致腰肌劳损,加上肾虚,起不来床。
    两人状态简直天差地别。
    剑客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看看你,你再看看我,你满意了吧?”
    仙人掌冷冷一笑:“也算是大仇得报。”
    仙人掌:“而且还挺舒服。”
    剑客又是得了失心疯一样自己低着头笑个没完。
    剑客:“报完仇了,你要去哪?”
    仙人掌:“云游四方吧。”
    剑客踊跃举手:“带我一个,我上辈子就想云游四方来着。”
    仙人掌有点嫌弃:“我环游世界,身边还带个仇人,多煞风景。”
    剑客:“带着我的话,你就可以随时找我报仇了,不好吗?”
    仙人掌:“但是我已经报过了啊。”
    剑客:“多报几次呗,我那么坏。”
    仙人掌略一思索,点头:“行吧。”
    遂白天一起云游四方,晚上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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