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小秦先生回来了?”自从出了县城的大门,就一直有人跟小秦打着招呼。
    “回来了。想着明儿去我那算钱啊!”小秦也一路笑呵呵的答应着过来。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今年能过个好年了!”一听算钱的话,哪个不高兴?各个都是眼睛都笑眯了的:“托福了,明儿一定去。”
    也有那会说话的,就道:“不着急,不着急!你小秦先生俺们都信得着,你先歇两天,俺们这钱,早拿晚拿都一样。”
    小秦就笑道:“那可不行,腊月前结账这可是规矩!早点儿给乡亲们都结了钱,我这也就能放心过年了。”
    “那就依您的话。”早点儿拿钱谁不乐意啊。
    林远涛的南北货铺子在三年前开张,他和周瓦两口子都觉得小秦这么年轻,也不好老是窝在李家村的山里头种桑养蚕的。说老实话,这种桑养蚕的事情,就是换了一个积年的老农来,有人指点着,自己再摸索个两年,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更多的,小秦也是学了个半瓶子醋。真遇上事,还是得去南边请教养了多年蚕的蚕农们。
    小秦自己则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如今正是受人尊敬的时候,走到哪都有人叫他一声先生。又开了养蚕的先河,正是有成就感的时候。可是他这个又有些爱热闹,在村里头呆的时间长了,心里头又是痒痒的,因此左右犹豫。
    最后还是林远涛替他拍的板:林远涛直接把手里头生丝方面的生意交给小秦去做。既满足了他爱热闹的心,又不完全脱离养蚕的事——每隔两三年换蚕种的事还是要由小秦张罗的。
    有人替他定了主意,小秦做事还是好的。不但每年收丝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运到南方也能卖个好价钱,他还特意打听了不少养蚕、缫丝的窍门,没少给乡亲们出主意,因此“小秦先生”这个名号,凡是在县城周边养蚕的人家,那叫一个响亮!
    一路上,小秦进了哪个村子,都要吆喝一声去结账的事。这对于卖了蚕丝、蚕茧给林家的人来说,不吝于天籁了。小秦赶着的车,不知道被乡亲们装了多少鸡蛋、冻肉的。还有各式的小东西,不知道是哪个爱慕小秦的哥儿偷偷摸摸塞到车上的。
    小秦特意去杨家庄的私塾去了一趟——不为别的,就为杨家庄的私塾里不少学生都是山里的,他得指望着这些学生给他们村里头带个信儿,这样他就不用特意往山里头跑了。这个活无论哪个学生都是乐意做的,带这样的口信儿,进了谁家都会给个笑脸,那些农家平时舍不得随便吃的大枣、榛子、栗子啥的,也会一把一把的装进他们的口袋,直到把他们的口袋都撑得慢慢的。
    小秦正赶上私塾快散学的时候回来,既然有这事,那个留着山羊胡的先生也痛快的让他们散了。
    小秦交代完正事,虎头和毛头就背着书袋颠颠爬上了小秦的车:“小秦哥,你咋才回来?这都快进腊月了。”毛头趴在小秦背后,有些嗔怪的道。年纪大了,功课就紧了,平时也不好随便出去玩儿。只有和小秦一起,家里头人不但不说,还挺高兴。大概是觉得和有出息的人一起,也能被带的有出息些吧。
    “嗨,今年卖了生丝,又等了一阵子,顺路带了些南边过年的东西回来。别的都好,就是县里老钱托我带的正红底大花的缎子,等了一阵子才等到,这不就耽误到这时候了。”小秦看虎头毛头他们坐好了,一抖缰绳:“驾!”温顺的大青骡子就拉着车走了起来。
    “小秦哥,今年生意好做不?”虎头问道:“咱们这丝,一年比一年多的,能卖上价不?”
    “咋能卖不上价?”小秦哈哈一笑:“你没去过不知道,南边有钱人多着呢。这人一有钱,就乐意穿个丝绸缎子的。有那有钱的地方,你衣裳不够亮眼,都不好意思出门!”
    “真的啊?”毛头眼睛一亮:“要是我啥时候也能上南边看看去就好了!”
    毛头话音刚落,就被虎头在头上敲了个响脆的:“先生说了,让俺们预备今年的童生试。你先把心收好了,等考完了再合计旁的!”
    毛头对于他哥,一向是听话的很,当下捂着头也不敢在说啥。
    倒是小秦,一甩鞭子:“不用着急,等你们大了,只要你们阿姆愿意,乐意啥时候跟我走一趟都行。反正坐船,一个月的工夫,稳稳当当的就能走一个来回了,方便的很。”
    虎头就笑出一口白牙:“那啥,等俺们今年考完试,正好能赶上你夏天往南边去。小秦哥,到时候俺们跟你一起啊?”
    毛头哀怨地看着他哥:“哥,你还敲我头?你这不是一样想去南边看看嘛?”
    虎头瞪他一眼:“那咋能一样?你是把考试都扔到了脑袋后头,我这是考完了才想出去见见世面!”虎头仰着头,眯着眼睛道:“先生说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经的见的多了,读书写文章才能言之有物!”
    “反正我没你学得好,考不考的能咋的?”毛头小声嘟囔着。被虎头一个爆栗敲到头上:“没出息!试都还没试呢。你好歹考个秀才出来,让家里头免了税,一年能省不少钱的!”这虎头跟着先生念了这些年的书,在先生面前满口的圣人言,其实还是算盘打得挺精的。
    小秦笑眯眯的听着两个人抬杠,直到了村口才道:“想着到家里吃饭,我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呢。”
    毛头在他哥身边对着小秦摆摆手:“小秦哥,你都不用说,俺家二胖都快长到你们家了。等俺们做完功课去接他,顺便就尝尝你带回来的好东西。”想了想又道:“也顺便看看瓦片舅舅。”
    毛头嘴里的二胖,就是李进家的三年前生的那个小子。也不知道夏生怎么想的,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喜欢这个软趴趴的小弟弟,等到二胖会说会走,更是只要夏生在李家村住,都会把二胖拐过去作伴。二胖也是天天傻呵呵的跟在夏生身后,就跟夏生的小尾巴似的。
    小秦赶着车回了家,进大门前还跟在他们家干活的几个人打了招呼。如今林远涛买下的后山差不多一半都收拾出来,养上了蚕。年年冬天农闲的时候,都要雇人清一清林子。因为林远涛为人大方又厚道,待人又和气,在林家做工的人都乐意给他们家常年累月的干活。为了省事,林远涛跟周瓦他们商量着定了几个人,平时就让陈大陈二领着干活。陈大陈二是李远家的娘家兄弟,算是可靠的人。
    “瓦片哥,我回来了!”小秦进了门,跳下车辕就扯开了嗓子喊道。
    下一刻,屋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跑动声,没一会儿,绷着一张小圆脸的夏生就拉着拎一个更圆一些小孩子跑了出来,围着小秦团团转:“小秦叔叔!小秦叔叔你回来了!”夏生眨巴着大眼睛:“咋才回来?我和二胖都想你了!”夏生的小脸绷着,微微露出双下巴,还扯了一把二胖,二胖就啃着手指头跟着点头。
    “你是想我了,还是想我带回来的东西吃?”小秦蹲下、身,在夏生的鼻梁上一刮:“你这张嘴啊,就会给你小秦叔叔灌*汤!”
    夏生捂着鼻子:“我都长大了,别刮我鼻子了。阿姆说,鼻子老让人刮,以后都吸不进气去了!刮扁了就不好看了!”夏生义正言辞的抗议道。
    “哈,就你这小个头,还长大了呢?”小秦摸摸夏生的头,“你呀,还得再长长才行呢。”
    小秦站起身来,对着走过来的周瓦叫道:“瓦片哥!”
    “回来了?”周瓦一手扶着腰,宽大的衣裳下露出微微耸起的肚子。周瓦上下打量了小秦一番,才点点头:“还行,瞅着结实了。”
    小秦瞄了一眼周瓦的肚子,忙道:“瓦片哥,你还出来接我干啥,赶紧进屋呆着去。我把东西卸了,就进屋跟你说话去。夏生,赶紧扶着你阿姆进屋。”
    夏生留恋地看了一眼小秦赶回来的骡车,才抓起周瓦的一只手:“阿姆,你乖乖进屋等着。唔,我陪着你,不着急啊。”晃了晃周瓦的手,就拉着他往屋里走。还不忘拽着另一只手里的小孩:“二胖,走,进屋!”
    走了两步,夏生又回头道:“小秦叔叔,你可快点儿啊!”
    “行了,进屋等着去!”小秦冲他挥挥手,让他赶紧进屋。这眼瞅着要进腊月了,冻着了可不好。
    如今家里头有人干活,小秦也不会傻傻的自己搬东西,打发大的小的进了屋,小秦转身就叫了两个人帮着搬东西,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小秦已经就坐在屋里的火盆边上烤着火,和周瓦说着闲话了。
    等着周瓦问完了一路上冷不冷、累不累的话,小秦笑眯眯的一一答了,又道:“林哥让我带话回来,过两天他收了明年的租金就回来。家里头的帐,让瓦片哥你做主就行了。我今儿回来,也都告诉人明天来家里算账拿钱了。”
    这几年,每逢收钱的时候,林远涛都是要把周瓦带到身边的。用林远涛的话说,两口子嘛,家里头有多少钱那是都得知道的。特别是周瓦要心里头有数,万一有个啥事,那才能心里头不慌。这年头,得个风寒都能死人,虽说人活着都要往好处想,可是有的事也不能不防着些。特别是林远涛有时候也要出门,坐个船啥的,万一遇上个风浪,那也是命里该着的事
    当然,这理由千万不能跟周瓦说的。林远涛用的理由是:不能让你以为我私下里藏着钱,到时候该不放心我了!
    今年这是因为周瓦又有了身子,不好大冷天的挪动,这才由林远涛一个人去收钱。
    周瓦就点点头:“知道了。账本子我都预备好了,等晚上你帮着我把钱分出来,明儿来一个领一个就是了。倒是你,冷风潮气的回来,先在热炕上歇会儿,你那屋倒是烧着炕,就是屋里头冷,先点个火盆熏一熏暖一暖再过去。你先歇着,我给你做点儿热乎的先吃一口。”
    小秦也不客气,他前天才下船,跟林远涛交割了一番,第二天就往回赶,半路上歇也歇不好,吃也吃不顺口,身上早就乏了。起身伸了个懒腰:“行,我就现在热炕头上直直腰。瓦片哥,我饿倒是不咋饿,就是想喝口热汤。”
    说着,不客气的往炕头一躺,发出声舒服的□,又叫夏生和二胖:“夏生,来,给小秦叔叔踩踩背、踩踩腰,踩好了,有好东西给你们!”
    夏生先是对着周瓦道:“阿姆,我和二胖也要喝汤!”见周瓦点了头,这才脱了鞋爬上炕,凑到小秦身边去。夏生还不忘关照二胖:“二胖,快过来,咱俩一起踩!踩好了有糖吃!”说着,一屁股坐到了小秦腰上。
    小秦趴着,嘴里头“嘶”了一声,叫道:“祖宗!你轻点儿,腰都要让你坐折了!你是不是又胖了?”
    “胡说!二胖才胖了!阿姆说我这样是结实!”夏生不高兴地又坐了一下:“二胖,快来,小秦叔叔给骑大马!”
    二胖乐呵呵的爬上小秦的背,一颠一颠的:“驾!”
    从第二天开始,络绎不绝的人过来林远涛家里清帐,拿着收蚕丝的时候留下的条子算钱。
    周瓦一手算盘一手账本,忙得不可开交。小秦跟在旁边,把零碎银子、铜钱交到蚕农手里,把条子收回来。清了一笔,周瓦就勾一笔。忙得几乎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
    到了中午,李进家的过来给他们做了一顿饭,说了周瓦一回:“好歹吃了饭再算,都是乡里乡亲的,谁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边上等着的人也一个劲儿的附和着,看着李进家的脸色不咋好,各自去寻亲访友的歇个晌。
    等边上的人走光了,李进家的端上饭菜来,嗔着周瓦道:“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好歹悠着点儿!这些人也是,哪回少了他们钱了?一点儿眼力价都没有!一个一个根木头桩子似的,脚底下都要生根了!”
    周瓦伸了伸腰:“都等着拿钱过年呢,早算完早了。完事了,俺们也能安下心来过年!”
    “就你好说话!”李进家的又给小秦盛了碗汤:“小秦多吃点儿,回来也不得闲着,他们两口子最会支使人了!”
    李进家的这几年瞅着精神了好些。他们两口子又勤快又肯干。种地就不用说了,养蚕养得也好,冬天的时候,他和李远家的合起伙来做豆腐,每年也是不少收入。现在家家户户有了养蚕的额外收入,手头都是宽裕不少。虽然说县城里头人那么讲究吃穿是不太可能,可是偶尔吃块豆腐啥的,还是舍得的。
    手里头有了余钱,家里头又有了会念书的娃子,李进家的这个精气神和头两年背着饥荒的时候可是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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