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远涛这小半年来陪着李师爷在南方各地奔走, 眼见得李师爷拿着东主知县大人的帖子出入各个衙门,把这件几个村乡亲极盼望的事给办成了, 虽是费了不少钱钞,连自己第二个孩子出生也未能陪伴周瓦, 可是心里还是高兴的——若是没有来自官府方面的助力,只凭自家与众乡亲之力,不是说办不成,却难免要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用那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在这样的太平年间难免有些隐患,且又有伤阴德。孑然一身之时自是不怕的,可现在有家有口的, 只要想起家里的大大小小, 林远涛不免就把这行善积德四个字记在心上了。这样一想,花费的这些钱财精力竟是不算什么了。
    林远涛去了这个心结,每日里路上又可远远看着这些时日奔走的结果,只要想一想就压不住心里的高兴。
    自家的家财虽比不得豪商大户, 可是在乡间生活也可以宽松舒适。在下洼子那样的港口又有固定的房产, 即使手里的生意都收了,只把铺子、库房租出去取租,每年收益也够与自家瓦片再养几个孩子,也能给孩儿们都治下家产。
    林远涛自恃,若是自己安心在乡间做个富家翁,不用劳心劳力的,日子自然也过得。只是心里却是要憋屈——瓦片还可以忙些田地里的活计, 小秦也能守着柞蚕一摊子事情过得有滋有味,连自家夏生现在也能带着栓柱在村里呼啸来去,等再大上两岁就可以开始读书,也算是有个营生,唯有自己,恐怕只能守着守着锅台与新下生的二儿子了。
    一边想着自家人口虽少却是各个能干,一边念着自己怕是越来越没用了,林远涛忍不住闲暇时不断写信好随着李师爷给县令大人的信件一起捎回去,反正县衙里的书吏差役个个跟他相熟,随便哪一个也可以给他送到家里去的。
    李师爷这些日子被林远涛奉承的好,眼见又有财货入账,简直与他成了个忘年的知己。每日里几杯暖酒下肚,越发连作为知县大人心腹的矜持也没有了,嘴里只唤他“老弟”,又有不少推心置腹的话与他讲。
    因林远涛与县衙里众人都相熟,李师爷不免把他当成半个官面上的人——且等林远涛年岁再大上一些,家中子侄略略沾些文气,他又有些家财,自然便可成为乡绅一流的人物了。
    更别说像林远涛这样能干的人物,别说自己这样的师爷,就是县令大人治理治下,想要有所作为,也免不了要有所倚重的。
    想到此处关节的李师爷不由心中一动,又起了替他东主分忧的心思。
    当朝当代替君牧民的地方官员,上官考评时,一则重农桑税赋,二则重文章教化。他家东主,本身是科举出身,又有志向。唯有一条,并非是显宦大族的出身,仕途上就难免要艰难些。
    若是这县令仕途艰难到底,消磨了志气,只想着攒些钱财,他这个师爷倒好当些。偏偏任内赶上下洼子开港,又有这下面的乡民竟不让人费半点心的自家在荒山上养了柞蚕了。
    现下看来,只要一二年内不出个天灾人祸的,东主任内农桑税赋这条,都有可说道处,就是没甚硬关系,上官只怕凭良心至少也要给个中上等的考评。若是能把个北方小县,治理的家家户户可以养蚕织绸,东主的考评就要大大的增添光彩,称之为“循吏”也不为过。
    唯一的短处,就在于治下乃是北方,又不是甚大县,难免文风不盛。
    特别是当地民风又甚是彪悍,听闻乡间连哥儿都能手持棍棒,将个小贼打的落花流水的。更别说脾气更为暴躁的汉子了。
    这人若是吃不饱穿不暖,你就是劝他向学说的天花乱坠,他也没甚精神去学。再者说,上官即使考教文章教化,难不成还真能乡间走访不成?多也是看这一县之中有多少蒙童,任内又考出多少读书人罢了。
    李师爷思来想去,文章教化一条,也要从这些手有余财的人家入手才是。家里穷的精光的人家是再没心思去思量读书之事的。
    因此,这些时日李师爷竟每日里跟林远涛说些耕读传家的话来。哪日里不把“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念上几遍都不算过了这一天。
    李师爷听闻得林远涛育有两子,本是要极力劝他送子读书的,他还可以给介绍个相熟的教书先生,也算谢林远涛这些日子照管的好。于自己而言,既可以多得一份谢礼又能关照同乡,落下份人情,只要动动嘴的事,何乐而不为?
    谁知这林远涛长子尚不满五岁,二子更在襁褓之中,真个叫李师爷惆怅不已,满腔热情都无处抛洒了,只好每日间多饮几杯消愁解闷。只是李师爷执念未消,半醉间尤记得说些他的东主县令大人早年读书科考,改换门庭的事。果然激励的林远涛答应长子开蒙时必找他荐一个可靠蒙师来,还要厚厚的送他份谢礼才罢。
    且说林远涛一边应酬着李师爷,一边估算着家里田地应是大致收完,不知收成如何?自家瓦片从来看重田产收成,秋收时必然不肯只是旁观,必要操劳的。虽家里有雇工、佃农,可是又有孩子绊身,竟是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每到这时林远涛都不免有些恨周璋扶都扶不起,若是他能帮上忙,就是每年花些钱粮与他又能如何?
    一时思念过家人,又想起要组织人来学织绸的手艺,有一件事却是不能不提前做些准备。
    如今时已入秋,往后自然是一日冷过一日,这些预备要学织绸的人,确实要准备个暖和干净的房舍才好。
    真要架起织机,织起绸来,这些都是些易燃的物件,是万万不能拢火盆,见着明火的。且火盆等物又有灰尘,不够洁净,恐污了绸子。依林远涛的想法,最好在他回去前,让小秦跟李远等人通个气,准备学手艺的几个村子,各村里能说上话的人聚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这织绸的地方,究竟该安排在个什么地方。定了地方,还得商量是安排新起个房屋,还是腾出哪里的现成院子?对这些学手艺的人又该有个什么样的章程?
    自家又是出人又是出力,还出了大头的钱钞,自然是不能白出。如今只看几个村里是怎么样的态度,自家才好定好下一步怎么走。
    若是各村里的人将自家辛劳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互相之间有个谦让,一切自然好说,自己也做不出甚苛待别人的事情来,互敬互让和和气气的一起做一番事业岂不好?只是若有人想欺自家人口单薄,根基浅,就又是另一番章程了。
    林远涛心里把这些杂事翻来覆去想了几遍,暂且安心等着小秦给他回信,却又免不了的思念起小夏生与襁褓中的幼子来。自从夏生出生,自己还从没有离家这样久过,也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就跟自己生疏了?幼子听得小秦来信说如今养的极是白胖,样貌上不如夏生与自己相似,倒是像自家瓦片多些,林远涛心里只怀疑是瓦片孕中自己陪伴少了的缘故。
    虽是心里十万分的想念,林远涛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恐又招来李师爷的长篇大论——这李师爷又不甚贪,挺好打发,又好说话,只有酒后唠叨这一点让林远涛头疼不已。
    一路上林远涛只好化思念为动力,吃的用的玩的买买买个不停,连装行李的大箱子都多添了几个。
    ***
    中秋过后就是北方秋收的时候。于乡民来讲,这时节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秋收更重要了。
    小秦自林远涛出了远门,就在下洼子与村里两边忙。好在他骑马来回倒算方便。下洼子也有得力的伙计帮衬,村里也有虎头、毛头等几个半大小子们跑腿帮忙,倒是也支应得开。况且人人都知道林远涛为的甚事出门,自是人人盼着好消息的,林家若有事时,别说李家村的人,就是外村也有特意过来帮忙的。
    周瓦自出了月子,家里村里的事就又担起来,让小秦就更松了口气。
    如今到了秋收的时候,小秦自然又赶回村里来。只是这庄稼地里的事情,他却实在没有周瓦精通,只能与周瓦打个下手罢了。
    因周瓦心里只把小秦当成个亲弟弟看待,也与林远涛商量过要与小秦置些田亩的,见小秦在村里这几年的功夫了,对于田地里的事依然没甚长进,少不得将他和夏生都带在身边,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一一讲给他们,只盼着天长日久的,耳濡目染的,以后不会被人蒙骗了去。
    家里如今的境况,自是不用人亲自下田劳作,有可靠的雇工与佃户代劳。只是若主家不懂行,岂不是要将一年的收成都寄到旁人的良心上?一年两年的,自然这些人把持得住,若是时间长了,田亩再多些,可又怎样呢?
    周瓦是家里最重田地的,只要有田有地,哪怕自家外面的产业都没了,也能把日子过起来。哪怕以后小秦与孩子们都不靠种地为生,这庄稼地里的事情,也得教会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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