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坐断东南战未休(终)
    成穚听闻下方的山呼海啸,脸色顿时黯淡下来。他做过两次大军统帅,比谁都更明白这些奴隶子弟的辛苦。他们这些隶农官奴子弟,在军中没有立功受赏与擢升军职的资格,纵然当兵到老,永远都是老卒一个。而大军作战,从伍长、什长、五什长、百夫长、千夫长直到将领,是需要层层统属如臂使指的,如今这支大军除了几个带兵来的二三流将领,作为行伍核心的各“长”统统没有,如何能对训练有素战力骇人的蛮族作战?看来,也只有勉力防守了。
    但是,还是那句话,君辱臣请死战,国侵士必亮剑!这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军歌此起彼伏的唱起,大秦名城遭戮,天地寂寂。
    等到歌声沉寂了,士兵的啜泣之声却是收煞不住清晰可闻。成穚缓缓的站了起来,眼中闪烁着莹莹的泪光,走到伏案哭泣的几个士兵身边严肃道:“士兵们,抬起头来,你们可有个可心姑娘?”
    说着转身对着黑压压一片有功将士招了招手,“你们,都不要担心。王上,是不会让功臣猛士做凄凉孤身汉子的。国府这便下诏:凡从军丁壮无意中女人者,各县府务须着意撮合,使青壮将士有妻室家园,老来有桑嘛之乐,人人有大秦之后!哪个县但有鳏孤将士,县令当即罢黜问罪!”
    我大秦出征军士,乃是为国征战,此战,不死不休!此战有秦无蛮,此战就算鲜血流干,也必当杀尽蛮族!
    随后成穚命令李信留在咸阳,向甘、吕、蒙、司马四大家族发出了紧急书令,请求各部族尽速聚拢封地军兵向北地进发。眼看一日过去,聚来的军马还不到十万,成穚长叹一声。
    秦帝嬴政,看着含泪的王兄,站在露台之上,双手问天,力竭嘶喊:“不杀尽蛮族,血我老秦之仇,嬴政甘愿自裁烁阳城下,以告慰烁阳亡灵!”
    “陛下——!”山呼传来,群臣惶恐而跪。
    吕不韦看着如同呆人的老甘林,微微叹息,这次安东甘氏,可是真正的走向了灭亡。成穚拉拢甘家庶子,这次怕是又要杀死甘家长子,这个心狠的人,难道最后是想要庶子亲手送老父亲上断头台不成?
    此时露台之上,咸阳数十万百姓汇聚入灰色蚁群,人人穿着白色丧服,哀悼烁阳亡魂。
    国公府雕刻大师,石锤子缓缓走来,后面十七名裸着臂膀的少壮,用粗麻大绳子托起一块万斤重碑。
    嬴政要在咸阳立碑,昭告天下,此乃国耻!
    “老人家,国人说你是鬼斧神工,请下锤吧。”成穚对着锤石子一拜,慨然说道。
    老者看着成穚这年轻人的信任目光,顿时精神抖擞,说道:“老朽这就下锤,请君上跟侯爷稍等片刻,我看看字文。”说完熟练的抖开布结,一眼看去,竟是脸色大变。老石工虽远不能称为读书人,但石工行久与碑文打交道,字还是识得些许的。青石板上这斗大的两个字分明是“国耻”二字!
    一时间老石工心惊肉跳!天下诸侯谁敢刻这样的碑文?将“国耻”刻在石碑上流传?刹那之间,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么,回头打量寂静的万万老秦人,却见嬴政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视着他。
    老人也是默默转身,褪下沾上泥水的衫裤,换上石工劳作时穿的破旧羊皮裤,拿过铁锤凿子和斧子走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上时,老人双手颤抖,将铁凿凑近大字,却迟迟不敢下锤。
    嬴政站在他身旁幽幽的问:“老人家,老秦人都是这样想的,对么?”老人刹那之间饱含热泪,默默点头。
    “那就下锤吧,老人家。”
    “铛--!”这一开锤竟是声震屋宇,余音久久回荡。老石工大滴大滴的泪水随着铁锤之声在石板上飞溅,*的脊梁渗出了汗珠,一双胳膊青筋暴起,满头白发瑟瑟抖动。老人觉得这不是刻字,而是一锤一锤的将自己的儿子、妻子、女儿和族中战死者的灵魂,一锤一锤的镶嵌在这永远不会衰朽的石碑上。
    锤凿打到碑旁一行小字时,老人已经不认识了,只是本能的感到这是老秦人世世代代的血泪和仇恨,是灭绝刀兵血火的上天咒语。
    一锤一锤,老人虽是泪眼朦胧,却竟当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的将石碑文字打了出来,青石白字,力道奇佳。
    丢掉锤凿,老人猛然扑在石碑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君上,此乃国耻,蛮子屠我老秦人全城,大秦此罪天?此罪于人?”
    成穚手中圣道之剑轩辕,猛的挥出一缕剑芒,大吼道:“兵发北漠,死战蛮族!”
    “兵发北漠,死战蛮族!”
    “兵发北漠,死战蛮族!”
    “赳赳老秦,死不休战!”
    就在成穚要出兵时,探马急报:盖聂大军已经在纪南要塞登陆,步骑大军正向函谷压来!
    六国合纵了吗?没有,盖聂出兵压秦,是故意做出的姿态,目的就是分他之心,让他无心北上漠北。
    函谷关原在纪南驻扎了一万守军,在纪南与楚国房陵之间的郊野驻扎了六万步骑混编大军。以兵法眼光看:守大城必战于野,只有在城外野战中战胜敌军,才能真正保住大城。到了城下血战之时,这城池十有**也就快完了。
    成穚打过胜仗,兵法才能为许多人所称道的,这种最基本的布防谋划还是没有错的。盖聂通晓战阵,大势很是清楚,他如此部署,只是形式上的威压,想要自己军心涣散。
    王翦父子守房陵,只要守得一月,他必能屠尽蛮族,援军房陵!
    想着成穚拍案慷慨道:“命王翦守房陵,避战保城,务必守房陵一月,一月之后,成穚援军被星夜来到!”
    成穚三日汇聚奴隶兵十万,分十大队,一队一万,采用赢辉计策,化整为零,分批开往北漠。
    他自己带领三万罗网密兵,甘文为行军司马,赢辉为参录军事,扁鹊子为行军太医,蒙毅为都尉,策马出咸阳,奔着烁阳城而去。
    嬴政双手拄着剑,遥望远去成穚。他心中没有必胜把握,蛮族凶残,兵力众多,虽有十万奴隶兵,但是跟蛮族一比,还是相差太多。
    嬴政原本是希望发全国之兵,北上大漠,一劳永逸的解决蛮族。可是盖聂合纵六国抗秦,又让掣肘他不能出兵。
    最后王兄欲大道,请为烁阳亡魂血仇,领三万密兵杀往北漠。犯我强秦者,虽远必诛!
    “王兄不负寡人,寡人必不负王兄!”嬴政如鹰隼的目光,隐隐透出泪光,拄着大剑的双手紧紧握住,却是阴狠的看了看下方失魂落魄的老甘林。
    烁阳被屠,甘升被撤去大司马,八万守军开往边关以防匈奴等狼族。烁阳城此时哀声震天,却是老秦人自发来给烁阳城百姓收尸。
    成穚站在城下,只见昔日繁华的烁阳,今日却是无边的空旷,无边的荒莽,无边的孤寂。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踽踽独行,漫无目标地徜徉在黄土腐尸之间。
    鲜血淌过溪流,染红了高山,老人伫立在黄土坡上,久久地凝望着北方。渐渐地,太阳吻住了大山,一片金红笼罩了天地,老人依旧钉子般的伫立在山头。
    “烁阳终是成为空城,万里白骨埋沙丘了!”成穚脸色铁青,那鲜血如同小溪一般横卧山原,让成穚看得触目惊心。
    甘文此时捧着北漠地图,缓缓说道:“君侯,戎狄部族一共三十四支,聚居在泾渭上游六百里的河谷山原。自先祖穆公平定西戎以来,戎狄部族除部分逃向阴山以外,大部成为秦国臣民。自那时起,老秦人逐步迁到了渭水平川,将泾渭上游河谷全部让给了戎狄部族定居。两百多年来,西部戎狄一直没有滋生大的事端。厉公、躁公、简公、出子四代一百余年,荒疏了对西部戎狄的镇抚约束。献公二十年,又忙于和三晋大战,也无暇顾及西部戎狄事务,又将驻守陇西的三万精兵东调栎阳。如此一来,西戎各部族和国府就有所淡漠疏远。这也导致狄戎蛮族兵力强大,这一战胜负堪忧!”
    “这是哪几支?定居何地?”成穚目不转睛的盯着地图问。
    嬴辉闻言急忙指点着地图:“阴戎、北戎、大驼、西豲、义渠、红发几族,所居地区在洮水夏水流经的临洮、抱罕、狄道这一片。烁阳被屠,这几大部必定是主力!”
    “他们大约有多少人口?多少兵力?”
    “先君献公曾下令实行户籍相伍。那时初查,六部族人口大约在三十余万。兵力不好说,戎狄部族从来是上马做兵,下马耕牧。若以青壮年男子论,当有近十万不差。”
    “哪个部族最大?最危险?”
    “西豲最大,部族有十万之众,青壮当有三四万之多。其部族首领曾经自封为王,和燕赵来往也从未间断。”
    “是吗?”成穚一声冷笑,身旁乌锥烈马一声长啸,成穚剑指南天,黄金甲烁烁生光,“兵发北漠!”
    顿时万军起动,千骑如卷席,嗷嗷叫喊,北出雁门,杀向了无边大漠与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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