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成都之外,满目都是青色滚动的浪。
    “咳咳。”
    从竹轿上下来,贾周拄着木杖,在孙勋的搀扶下,小心地往前走动。直至停在一具尸体之前。
    “老军师,是那黄家小书童的。”
    贾周垂头,语气平静,“孙勋,带几个人,送回成都外安葬。”
    “那个……是送回七十里坟山吗?”
    “送吧。”
    贾周拄着木杖,又多走了几步,才抬起了头。早在昨日,他听说烧炭所被袭击的事情,半夜奇袭之下,里头的那些人……几乎死绝了。
    “孙勋。明日起,派人告诉苗通,一月之内,沿襄江一带重新换防。先前打造的船坞,重新选址。另外,在恪州船坞对面,再增派三营水师。”
    “另,飞书通知南海盟的人,配合西蜀,不惜一切,斩杀叛徒黄之舟。”
    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但终归没有说什么,孙勋很快点了头。
    ……
    踏。
    脚步停在一块青石上,黄之舟皱眉,微微扬起了头,看着有些陌生的物景。再走个不远,他可能穷其一生,都回不到成都了。
    王宫大街下的稻米酒,铁坊铺子前的羊杂面摊,还有一下雨,成都外那条肥鱼满溪的小河。
    “先生在想什么。”这帮铁刑台的首领叫车浒,此时走了过来,不知觉间,连称呼都变了。
    “辨认方向。”黄之舟皱住眉头,“要不了多久,夜巡的蜀骑,便会发现烧炭所的事情,肯定要在后追剿的。另外,南海和西蜀沆瀣一气,也定然要阻我们的路子。而且,前方不远之处,便是蜀人的关哨。”
    “那先生,现在如何是好……”
    “无事。”黄之舟回过头,冲着车浒笑了笑,“你也应该查过,我原先是什么身份。”
    “先生是,粮王黄氏的嫡子。”
    “那便是了。并非是绝路,只要绕到吴州,便能安全回到北渝。”
    “吴州?左师仁——”车浒怔了怔后,一双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了,粮王的人,还留在吴州那边,肯定要帮助先生的。”
    “这只是其一。”
    黄之舟白袍飘动,从怀里,慢慢摸出一支古朴的短笛。就到嘴边,闭眼吹了起来。
    在他的前后左右,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车浒急忙下令。
    “保护先生!”
    只余二十多人的铁刑台,迅速散开,将黄之舟围在了中间。
    等古怪的笛音响起,不多时,在路边的密林里,忽然出现了阵阵的脚步声。伴随着的,还有马蹄踢踏的声音。
    车浒大惊,率先拔了刀,紧紧挡在黄之舟身前。
    “莫惊。”黄之舟放下笛子,声音冷静无比,“莫要忘了,我原先是粮王的人。粮王黄氏虽然衰败,但终归还留着一份底蕴。”
    “先生的意思是——”车浒语气激动,隐约猜出了什么。
    “此处已经是蜀州之外,我等再无顾忌。”黄之舟仰面朝天,声音骤冷,“便以三千黄家私兵,冲破蜀人的哨卡!”
    “继而,以山峦之道,从南海绕去吴州,折返北渝!”
    “此后,吾黄之舟,与蜀贼势不两立!诸位的护送之恩,我黄之舟亦没齿难忘!”
    车浒这些人,顿时又是一阵鼓舞。沿途一路,在黄之舟的带领下,他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护送,但实则更像是听命行事。当然,即将要成功了。
    “愿随先生!”车浒怒声高喊。
    二十余个铁刑台的人,也皆是满脸的激动。
    踏踏踏。
    如黄之舟所言,很快的时间里,先是千余的骑营,从林中跃出,紧接着,又有二千余人的步卒,跟着赶了上来。
    这些人,并未着甲,都是山匪模样的打扮。但神色之间,隐隐藏着一股遮不住的杀气。
    “恭迎家主。”
    “恭迎家主——”
    以黄之舟为中心,四面八方,都是跪地而拜的黄家私兵。
    “起。”黄之舟的脸上,再无怀才不遇的颓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希翼之色。
    临上马时,他回过头,沉默地看向身后的南林山脉。
    眼底分明藏着不舍。
    但终归转过了头,踏镫上马,长剑负在后背,缰绳高高扬起。
    “驾——”
    人影渐去。
    那一袭公子白袍的人影,在后来,再没有回到成都。
    ……
    林子边,一个打柴的老汉,坐在了一块青石上。抬着头,看着离开的人,看着看着,逐渐哭出了声音。
    “爹……大兄已经去远了。”在打柴老汉身边,一个刚束发的少年,亦跟着哭了起来。
    “之休,你且看好,有一日你家兄长,定会名扬天下!”
    ……
    夜幕渐深。
    长阳王宫之外,处理完政事的常胜,裹着一件薄氅,走到了楼阁边。
    作为北渝的首席军师,年纪尚轻,时而会被不少世家的人质疑。当然,他的主公堂兄,是相信他的。
    便如这一次,几乎暴露整个蜀州的暗探,他都要将黄之舟策反北渝。
    值得吗。
    肯定值得。黄之舟的大才,尚且不说。最宝贵的,乃是黄之舟对于西蜀军事的熟悉,作为将官堂的佼佼者,不管陆战或者水战,各种战略布局,都会深谙于胸。
    当然,谨防黄之舟是间者。待到此人成功入渝,还需要一个甄别的法子。
    这个法子,他已经想好了。
    仰起头,常胜在夜色中,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从头至尾,对于西蜀,他从来没有任何的轻视。不管是毒鹗,还是跛人,都是天下的诡智之谋。
    一着不慎,便会入计。
    “小军师。”夜色中,正当常胜想着,一个暗卫急急跃来。
    “收到铁刑台的密报,车浒已经护着黄之舟,从南林山脉,出了蜀州。”
    “南林山脉?”
    “正是,听说是黄之舟的主意。”
    常胜想了想,露出笑容,“无错,此人确是大才。接下来,他该选择吴州的方向了。吴州那边,可还有粮王的旧人。只要过了南面山林的这一段路,便安全了。”
    “传我暗令,通告江南诸州的铁刑台,沿途保护黄之舟入渝。”
    “密信还说,黄之舟带着三千黄家私兵,冲了蜀人的哨卡,斩首蜀卒七十九人。”
    常胜大笑起来。只觉得胸口的巨石,慢慢放松下来。
    “对了军师……天下间最近还有一个趣闻。”
    “什么趣闻?”
    “天下人将小军师,称为出潭的伏龙,以一人之力,独斗西蜀两位大谋。”
    “你也说了,只是一桩趣闻。”
    常胜并无任何的喜色,裹了裹身上的薄氅,转身往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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