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年。
    王三带着两女上街,来到了长润里唯一的铁匠铺。
    铁匠谢阿金,看到了王三,原本还有点愁苦的脸,一下绽放了笑容:“三爷来了?是来取铁片的?”
    “嗯。对。”王三微微颔首。
    这个年头,没人敢囤甲,但陕西这个地界,因为靠近九边战场,本地军户需要自费甲胄维护,原本军户制度还未完全崩溃的时候,军户下属会有铁匠承接。
    但崩溃之后,就只能让民间铁匠会承接一些铁片的打制。
    买铁片和买铁甲,完全是两个概念。
    至于铁片买来干啥,其实大家心知肚明。
    鉴于现在世道越来越乱,只要你有钱,铁匠也会将你当爷一样供着。
    王三给路青禾使了个眼色,路青禾上前,将一袋十来斤的米递给谢阿金。
    提到米,谢阿金神情一肃,又掂量一下说:“只能给八成市价。”
    “可以。”王三没有拒绝。
    谢阿金这才更加谄媚的说:“三爷可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最近粮价太贵了,谢阿金家和学徒都快断粮了,要是再不想办法弄到粮食,他手中这点银子储蓄,都不见得能支撑多久。
    王三用了粮食,换到了他需要的铁片后离开。
    他并没有久留。
    “哟,这不是王三?”
    离开了铁匠铺还未走远,王三看到了一班皂吏,张班头赫然在首。
    看到了王三,张班头咧嘴过来。
    他边上,站着种光道。
    “张班头。”王三老老实实行礼。
    张班头只是看了一眼王三身后的路青禾手里袋子,再看看他从铁匠铺出来,古怪问道,“你这小身板不好好将养,来谢阿金这里买啥?”
    “也没啥子。最近阿兄要巡夜,我打算给阿兄缝点铁片在衣裳里,以防万一。”
    王三如实回答,他买的铁片就几斤重,造一套甲是肯定够呛,但防身,还是可以的。
    “哦,这样啊。”张班头不疑有他,只觉得这个小子多有孝心,“你俩兄弟倒是感情深厚,行了,没事早点回去休息,最近不太平。昨儿个县里有流民暴起杀人,逃了出来,咱这些兄弟大过年不太平,还得跑来缉捕凶盗,麻烦得很。”
    “多是辛苦张班头了!要不然,咱怎么能安心住着呢?”王三赶紧吹了一波彩虹屁。
    倒是让张班头开心了些。
    摆了摆手让王三离开。
    种光道则跟王三颔首,就继续跟着缉捕盗匪。
    “三爷,我怎么看不像是缉捕盗匪。”路青禾撇嘴,看着张班头他们在种光道带领之下 ,连吃带拿,本地刚刚恢复开业的小摊贩,还得笑脸赔着,如果不给,难免被踹摊子。
    “家里没粮了,只能出来外边吃。”
    王三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群人专门挑果子、果干、以及各种食物去。
    布匹、茶叶什么的,也拿,但转头他们就给某个看顺眼的,强买强卖。
    “全都等着吃顿饱的。”王三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路青禾没说啥,跟着回家。
    晌午,王二睡醒,正在那厢里吃饭,看到王三走来寻他,两女都拿着量尺和布,皱眉道:“你要寻死?”
    王二眼睛可尖了,一下就看出来路青禾手中的布,是布面甲常用的布。
    “鸳鸯袄遍地都是,我可没见到有人说藏个鸳鸯袄就得死的。再说了,布面甲要上铆钉,那样才牢靠,咱们有这个条件吗?”
    王三翻了个白眼,招呼许娟娘给王二量了一下身高体长才说:“你现在是咱老王家的顶梁柱,谁都可以死在你前头。所以,就算你不惜命,也得先做好防护。
    甲片逢在你的要害处,先用个一两年,等之后有条件了再换。”
    王二被量好了,随意的拿起一个馍馍咬着:“那你不如弄点兵器。”
    “兵器没有甲好用,哪怕现在火铳厉害,甲胄不如往昔,但真要狭路相逢,还得靠甲胄肉搏。”王三靠在门边,看着院外,阳光洒落,“这雪都快化完了,春旱基本跑不了了。
    冬天冻不死的蝗虫卵,怕是都得孵化。
    今年春旱就算侥幸过去了,也还有蝗灾的可能性。
    总之,没有活路了。”
    王二没说啥,他也是庄稼把式,现在所有情况都跟王三说的那样,充满了不安与风险。
    所以,王三只是应对可能发生的灾祸做准备,王二也不会坏了兄弟的危机意识。
    吃完了馍馍,看着两女已经开始剪裁样板,他才说:“不管接下来有什么风险,你小子还是抓紧点。我也好对得起爹娘。”
    “再养养。”王三闷哼一声,“我的身体还虚呢,真要写了元阳,我怕早夭。”
    “随你。”王二起身,碗筷丢着,提着兵器走出消食。
    顺道看看外边的情况。
    ……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黄昏再回来吃饭时,王三看了一眼神情不怎么好的王二说:“怎的?”
    “粮价又涨了。一石居然涨到了六两银子。”
    “青黄不接嘛,正常。”王三哧溜喝了稠粥,左右两女就是稀很多。
    而王二碗里的则是干饭。
    毕竟他晚上还得巡逻,这是个体力活。
    夹起一块腊肉,王二咀嚼着就饭后继续说:“你说会有多少人卖了手中的储粮?”
    “只多不少。”王三呵呵两声,“年前涨价就是忽悠民户出粮。
    最后这波尝试,是看看各家粮食出完没。
    过两天,粮价就会跌,剩下那些人肯定会想法子高位丢出去,彻底没了余粮,就是挨宰的时候。
    自那万历年格税之后,下边征多少,怎么征,就全看县官怎么折腾。
    反正朝廷只收顶额的银子,至于银子怎么来的,没人管。
    所以,你就看着吧,粮价一跌,咱们依旧买不到粮食。
    然后县官就会来征粮抵税,拿出来粮食也没用,粮价跌了,税款高了,等于你得多给粮食,多给了粮食还得多给折兑银子的火耗。
    火耗就得实打实的给银子,否则就得多给一笔粮食。
    人家两头吃,本地自耕农要遭殃。”
    王二叹了一声,闷闷吃完所有饭,然后走了。
    “三爷,你怎么总是说这些话?”路青禾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官府不是个东西,但也没必要在饭桌上说官府的事情来倒胃口。”
    “我对大明朝,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王三微微摇头,“但二哥一门心思想安稳,可却忘了,陕西什么时候有安稳的时候?
    只要没有办法将敌人推到西域或者漠南,那么陕西就不可能安稳。
    因为陕西永远会沦为战场和后勤,注定了本地百姓得受到压榨。
    唯有将边疆推出去了,陕西才能作为转运枢纽,才能富裕起来。
    所以,得打破他这层小富即安的思想,才有活路。
    毕竟,我们都靠他活着,他思想不变,我们就没有活路,这就是现实。”
    路青禾不再说话,而王三继续道:“我在村里的时候,差点被堂兄和表兄宰了当肉干,那种状况,我不想再经历了。”
    屋外,王二折返回来准备拿东西,就听到了王三后续的话,他眼瞳微动。
    或许,自己这个兄弟不是开窍了,而是吓到了。
    自己当初再晚回去一步,他就没了,真的会被当做肉干。
    不安感一直萦绕王三四周,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安全的感觉,可惜不安感难抑,只能想办法越做越多。
    只希望,能安然开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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