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女子十六七岁年纪,一张清雅古典的瓜子脸上几乎全长满了紫斑,便如一碗面酱倒在了脸上一般,让人甚至已经瞧不清她的五官是否还在她的脸上了。
    然而她的颈部、手处却在如此昏暗的烛灯下也能看得出白皙如雪,唯独一张脸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仿佛是九幽黄泉里爬出来的勾魂索命的恶鬼一般。
    风缘只看了一眼,便急忙避开眼光,再不敢多瞧一眼。但见这少女似乎已经没了力气,勉勉强强的越推越慢,到得后来,几乎已经全然推不动了,可却还在努力的拼命咬着牙继续推着那石磨的磨柄,想让它继续转动起来。
    看到这里,风缘的眼神越加迷离,他的思绪仿佛又飘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里,他曾经也像这少女一般的拼命咬牙做着这般的粗活苦力。
    可是他是男子,而她却是女子,这种粗活苦力,她一个柔弱少女怎做得了?
    风缘不由得眉头紧皱,心道:“这少女是老石的什么人?莫非是他女儿,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来过这个面摊子?怎地老石如此铁石心肠,竟让一个女孩子来做这种粗苯的事。”
    更在这时,老石走到这少女的身旁,不满地哼了一声,骂道:“臭丫头,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笨手笨脚的,快点推,推快点,力气都到哪里去了?推磨你没力气,说话你就有力气啦?白天的饭白给你吃了。真是的,臭丫头,这么让人讨厌,你听见没有,推快点,磨不完这些,不给你饭吃,哼……真是个臭丫头……”
    风缘见那少女一声不哼的还在拼命推着那石磨,但那石磨却好像生了根似的,不论那少女如何的用力,石磨始终纹丝不动。他心中一软,拍了拍发晕的头,走了过去,说道:“姑娘,我来帮你推吧。”
    但见那少女低垂着头,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却兀自冷冷地咬着牙,沉默不言的用尽所有的力气推着石磨。尽管如此,那石磨仍是纹丝不动。
    老石又不满地哼了一声,骂道:“你这死丫头,你聋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风缘阻止老石的谩骂,向着磨柄伸出手去握住,一推,那石磨竟然只微微转动了一下,随即一愣,便用力一推,那石磨才又重新转动起来。
    风缘向那老石说道:“老石,她是你女儿吗?你怎么可以如此骂她?再说了,这石磨本就如此沉重,她一个女孩子怎推得动?”
    还没等老石开口,那少女便插口说道:“我不是他女儿。”她说这话时,仍是低着头,纤弱的双手仍是紧紧地握着磨柄。
    那老石见少女之前装聋扮哑不搭理自己,此时却突然开口插话,语气中还大为顶撞自己,忍不住扬起右手,便要教训一下这相貌奇丑的少女,但见风缘眼神不善地看着自己,终于还是忍住了。又不满地哼了一声,骂道:“她当然不是我的女儿,我怎会有这种丑陋的女儿,她不过是我昨天在路上捡来的饿死鬼罢了。”
    老石虽然知道风缘是他这里的常客,但他却不知道风缘的身份,他一直以为风缘只是个落魄的穷书生罢了。
    像这样的穷书生,他这一生见得多了,真正才华横溢、学富五车的又能有几人?大都不过是沽名钓誉、碌碌无能之辈罢了。
    这些穷书生大都兴家无力,考取功名无望,却又每天满口“之乎者也”,穿梭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烟花巷柳之地,偏又生活拮据,几乎穷困潦倒。
    真是“书生饿死寻常事,那得重弹挂壁冠”。
    现在,老石只道风缘这个“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穷小子要为这少女强出头,便又冷冷地说道:“小伙子,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就算兴家无力,考取功名无望,也不该来管人家的闲事啊。”
    他那里会想得到眼前这个喝醉了的少年不仅不是书生,更不是穷书生,他更加想不到这个少年会是风家的风小公子,自是更加想不到这个少年会是“京城三少”之首的风大纨绔了。
    这也不怪他想不到,就算他想到了,多半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隔三差五就会在深夜里来自己这个小面摊子吃面的少年会是风家的小公子风缘。
    试想,又会有哪一个大家族的嫡系子弟会在深夜里来这样一个如此小而破烂的面摊子吃面?自是更加想不到身为大家族的继承人而且还是位纨绔子弟、败家子的族人会到这个小面摊子吃面了。
    因而老石万万想不到,他面前这个喝醉了的少年竟会有如此尊贵的身份。
    对于老石的话,风缘没有理会,他转头看着这个可怜的少女,柔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
    那少女听到“家人”两字,登时全身一震,身躯瑟瑟发抖,咬了咬牙,才道:“我没有名字,我也没有家人。”
    风缘见这少女身上穿的裙子旧得几乎皱成一团,好几个大补丁在如此昏暗的烛灯下也格外的醒目,还有几个破了的口子,显是破得厉害,难以缝补了。又见这少女孱弱的身躯在寒风中抖得格外厉害,心中更是一软,除下了自己身上的袍子,替这少女披上,说道:“姑娘,这袍子你披上罢。”
    那少女只觉身上忽然多了一物,紧推着磨柄的右手登时抬起来,刚向把身上之物扯将下来,一抬头,便见一双大大的眼睛温柔地看着自己,那眼中的柔情和怜惜便如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了自己早已冰冷的心。
    霎时间百感丛生,千愁并至,不由得泪眼朦胧,那抬起的右手哪里还能扯下这融化了自己冰冷的身躯的袍子,于是便也渐渐放下了。
    只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温暖了自己的,究竟是袍子还是那双充满同情和怜惜的大大的眼睛?
    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竟有些依恋这种温暖……
    她紧紧了风缘为她披上的这件袍子,生怕被寒风吹走了似的。
    只是不知,怕被寒风吹走的,究竟是她身上的袍子,还是她心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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