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云公馆的金大掌柜近日有些惶恐,左右眼皮子连日价跳个不停,却不知究竟是福是祸,楚地的容陵君已不声不响在此盘桓了四日,每日只在帝都的花马街处逡巡流连,实在是有悖于往日里“雷厉风行”的名头,金大掌柜拨弄着桌上金打的如意算盘,一边哀哀叹了口气。
    所谓大人物的心思不可揣度,从容陵君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孔里,极难推测燕地之行的成败,数日来容陵君的吩咐只有一句:“若有楚地来的密信,速速递我。”金大掌柜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何密信,近日京城大不太平,刺客亦雨后春笋般连夜间冒出许多,掌柜转着佛珠心中大宣佛号,只盼容陵君莫要在他这里出事便好,自顾大人遇刺,世间便再无“天下第一楼”,达官贵人们见了揽街姑娘恨不得藏了头绕路走,眼下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眼见便要交不起房租提早关门大吉。
    正胡思乱想着,便听得驿站的马嘶声在门外响起,金大掌柜急匆匆穿过院子,迎上刚要打门进来的驿使,见到信上的火漆心中大喜,一口老气长长舒了出来,不及招呼伙计,一把推开驿站的当差,火急火燎向花马街方向奔去。
    原是楚地袁大人的信,金大掌柜边跑边想,手心沁出了汗,唯恐弄脏了封皮,从怀里抖出一张干净帕子细细裹了攥在手里,袁大人号称楚地的妙计锦囊,容陵君此行定在等待下一步的重要指令,难怪几日来不露声色按兵不动,金大掌柜心下肃然,所谓“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容陵君流连花马原是为了掩人耳目,这却是他所料不及的了。
    待他赶到时,容陵君正自街边的路铺拾起一支七色藤花的簪花细细打量,颀长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金大掌柜抬袖抹了抹额上一层油汗,心道不愧是容陵君,假戏真做都十足仔细认真,竟同真的在挑拣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一般。
    正这般想着便见得眉目疏朗的容陵君拣着那朵簪花回头向他:“金大掌柜,你看这簪花如何?”
    “这个……实在是妙极妙极,”金大掌柜连连点着头,忽然回过味来,容陵君在此挑选簪花,莫非是看上了哪家姑娘,便赔着笑道,“我们京城的花马街在全九州都是顶顶有名的,尽是些番邦海外的稀奇玩意,姑娘们最是喜欢。”
    容陵君却未应,身子微俯长臂一伸便将他手中的密信捞了过去,口吻轻轻:“哦?楚地的信。”
    然后金大掌柜便看见几日来不苟言笑的容陵君拆了火漆取出信来,略瞥一眼,眉眼舒开展起了温和笑意,暖意融融竟如沐春风,连忙揉了揉眼,忽觉手中多了一物,方才尚在眼前的容陵君风一般消失在身后,远远丢下一句:“掌柜的备马,一个时辰后启程。”
    金大掌柜暗自咋舌,低头望去发觉手中赫然是刚刚启封拆开的密信,展开一眼望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游仙枕,定水带,照海镜,七色藤花,九曲珠,连心玉,阴阳石,火浣布,玉醴泉,瓜子金。
    喜欢什么就在上面画个圈,我回来带给你。”
    纸上铁钩银划俨然是容陵君的字迹,列的都是些花马街的新鲜玩意,金大掌柜暗自稀奇,只见唯独右下落款的地方“容陵”二字被人用朱笔画了一个圈记,心想莫非是什么机密暗号因此随意示人也无妨,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匆匆将信胡乱塞进袖子里,小跑着去追前面容陵君脚程极快的背影。
    见识了容陵君说走便走的“雷厉风行”,金大掌柜站在门口长长舒出一口气,这尊要命的大佛终于还是安安妥妥送走了。
    随后背过身去向着身后的伙计低声问:“缘起阁的客人可在房里?”
    提着衣摆踏上三楼时金大掌柜又凭空出了一身虚汗,呼哧呼哧猛喘两口气,方脚步轻轻走近了走廊最里的“缘起阁”,站在门口慢慢地整理一遍仪容,仔细平住了呼吸,踌躇了小半晌,这才清了清嗓子,抬起右手正欲叩门。
    房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金大掌柜一惊,慌乱后退,门后露出一张女子漂亮又妖冶的面孔,肤色细白,下巴尖尖,涂得嫣红的唇艳得要滴出血来。
    “怎么?”女人淡淡盯着他,他却如同被定住般全身不得动弹,说到底他的心里有些怕这个蛇一样冷酷又艳丽的女人,女人的眼睛细长微挑,轻轻眯起来,便如同一条吐着信子蓄势待发的毒蛇,他感到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冰冷。
    “回夫人,”金大掌柜战战兢兢说,努力稳住让自己的舌头不至结住,“容陵君已走了。”
    “去哪里?”女人嗓音冰冷,金大掌柜只觉背后湿冷一片。
    “似有急事,叫了匹最快的快马,向南回楚了。”金大掌柜微微垂下头,避开女人锋利又直截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一切。
    “你很好。”女人懒懒道,染了豆蔻的纤长手指自门边递出,食中二指轻轻夹着一张薄薄的银票。
    “谢夫人。”金大掌柜颤着双手接过那张银票,深深埋着头行过一礼,便逃也似的屁滚尿流退下楼去。
    眼光如蛇的女子幽幽收回目光,闭了门转向屋里,唇角挑起一个轻讥,向着坐在里屋的男子:“你们男人,都是这般愚蠢懦弱的动物。”
    屋中坐着的正是位居东朝四君子的“北信安”,信安君,听了女子的嘲讽却未作声,没甚感情地开口:“自雍州之后,你倒是愈发地过了。”
    女子妖娇地媚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中孰无暖意,柔若无骨地倚着着门边偏头望他:“你这是嫉妒我给你带的绿帽子么?”
    信安君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知廉耻。”
    “廉耻?”咯咯的笑音自女子唇畔低低流淌,蛇一样妖冶的女子十指游移,缓缓从自己娇艳欲滴的红唇向下,勾勒自己身体曼妙曲线,“原来笑贫不笑娼的信安君也晓得三贞九烈。”
    “戏子。”信安君狠狠道。
    “亏你还记得奴家的出身,”女子垂下手来,水蛇似的腰肢袅袅娜娜轻扭,带着独特的律动韵味,一步步走得摇曳生姿,行至男子身前堪堪停下来,低低俯身附耳轻呵,“姑苏之宴后天子对你青眼有加,也不知是拜谁所赐,”男子未应,女子纤长的指甲柔柔抚过他脸廓,停在脖后,若有似无抚弄对方耳垂,腻声软语,“郎君可要责奴家上乱乾坤,下媚朝纲?”
    信安君冷着脸,眼色阴鹜,淡淡揭开女子那双游蛇般不安分的手,却只是哑声道:“说过不必再提。”
    女子冷冷直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椅上男子,满室奢靡旖旎瞬间化作虚无,凛然蔑声道:“禁城里那个草包皇帝可要比你可爱得多。”
    信安君的脸色变了变:“你待如何?”
    女子眼波又化作一滩春水,温柔得一塌糊涂:“良禽择木而栖,”一面缓缓勾起对方下巴,眼中挑逗之意赫然,“你这块朽木尚有一点雕磨的余地。”
    “你这般打探容陵君的消息,又是为何?”信安君抬眼问。
    女子扶着他的肩膀幽幽走动,腰间散出淡淡麝香:“楚地想要远交近攻,容陵君此番入燕定有所获,”转过一圈后女子停下来,浮起一丝冷笑,“近日燕地的风头可有些盛,前些日子江欲行得了公冶家主的亲口许诺,和那符万金难求的玄铁令。”
    “我为何不知?”信安君道。
    女子妩媚一笑:“你只需要知道该知道的事情,多余的便不必操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又没有个相好。”
    “却还真是女人的手段。”信安君低低冷笑。
    “要知道小人总是比君子长命百岁,”女子混不在意地说道,“单凭容陵君同江欲行的私交,便可教燕君心中产生嫌隙,这时候只要在后面轻轻吹一口气,一切便会发生得水到渠成。”
    “最毒妇人心。”信安君开口,却忽被阻住。
    女子柔嫩的食指轻轻封在他的唇畔,轻轻“嘘”道:“又或许是无毒不丈夫,你只要安心做好你的傀儡信安君,便可一生富贵荣华。”
    陷入椅中动弹不得的男子恨恨抬眼:“容陵君已走了,药性何时能解?”
    “你中的可是桃花坞的‘绕指柔’,”女子媚眼如丝,“再有半个时辰,可莫要动气伤身。”
    信安君眼光沉暗,喉结缓慢滚动,听得女子缱绻娇媚的喉音呢喃响起:“郎君赎身的恩情奴家一直记得,”抬手拉下了帷幔搭勾,“此番,便轮到奴家好生报答。”
    妃色的帷幔掩映之下春光旖旎无限,隔着纱帘只见得重重衣物自女子肩头层层滑落,委地无声,未着丝缕的女子面对着定在椅中的男子,指尖缓慢游走,一寸寸抚过自己肌肤,唇间逸出曼声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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