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帐中,慕颜赤面容冷峻的坐在主位上,依势末和夜疏朗坐在两侧,三人面上皆是肃穆沉重之色。
    “这种时候王庭传来班师的命令,实在是让人扼腕啊。”依势末怆然叹息。
    “我们牺牲那么多士兵,流了那么多鲜血,结果却什么实质性的战果都没有取得便要回国!如何让将士们心服,让国民心服!”夜疏朗毕竟年轻,声音里难掩激动悲愤之情。
    “自古大将领兵在外,权力中枢便寝食难安,更何况将军并不是大王的心腹重臣,王庭里的那些国师哪个不把将军视为眼中钉?此际突然下令回国,依我看不单单是因为哈耶王逼近乌登,那些装神弄鬼的人物只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那我们下一步棋到底怎么走?是领命回国还是抗命继续攻打沧州?”夜疏朗急切问道。
    依势末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慕颜赤。
    今日傍晚十分与公子无双离开沧州的消息同时到达的,还有乌登来的信使。
    西丹王命令西丹军只留下三万人驻守序阳,其他包括忽颜卫在内主力部队在一个月内全部撤回西丹!理由是哈耶王逼近乌登,国内兵力空虚,勒令慕颜赤回国维护政权平稳!
    “苏阁尔,封国边境本来便人烟稀少,我们没有办法靠劫掠生存。”依势末后面的话兵没有说出来,慕颜赤和夜疏朗却都明白。
    此刻若和王庭翻脸,那么补给线必然被切断,十万大军马上就会饿死在封国的边境上。
    “娘的,早知道就不在沧州城外等这么久,不管耗费多少兵力,先把沧州打下来再说。”夜疏朗重重一拳砸在桌上。
    “付出巨大的代价打下沧州,我们还是要面对惠阳的三十万军队,到时候境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将军发令,我夜疏朗哪怕掉脑袋也马上执行!”夜疏朗霍然起身。
    “苏阁尔,你怎么看?”依势末毕竟老成持重,探询的目光投向主位上的慕颜赤。
    慕颜赤脸色并无多大变化,放在身侧的双手却握紧了双拳。
    “明天,我们攻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简短的几个字,让在座两人皆是一惊。
    “我们出征的时候把全国的铁器都收缴上来制造了兵器铠甲,把西丹百姓的粮食都收上来充作了军粮,几乎所有的壮男男子都进入了军队打仗,倾举国之力,就是为了背水一战。”
    慕颜赤缓缓的开口“西丹的男儿没有让国人失望,西丹的铁蹄跨越了峪西山脉几处天险,踏破了封国边境上几座要寨,我们的长刀一直伸到了东陵原的门户沧州城下。如今,只要再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只需要两个月,便能长驱直入,将封国的京城变成我西丹的陪都,将所有的封国人都变成我西丹恭顺的子民。”
    他环顾在座二人“这种形势下,我们若是不战自退,如何向勒紧腰带供养我们军队的百姓交待?我们西丹以后又如何在封国人面前抬得起头?”
    他语气森然“明天便是最后的机会,沧州若是攻下,我们便彻底脱离王庭!”
    “若是没有攻下呢?”依势末出声问道。
    “那么,我们便率大军回国,拔除我们最后的阻碍!”
    “什么!”依势末浑浊的双眼迸发出一抹震惊。
    启明星还未升起,天空尚中尚是泼墨一般的黑色,大雾弥漫,西丹营地里一列火把逶迤如蛇行。
    微明的火把随风晃荡,摇曳的火光下,是全副武装的西丹士兵们如兵器般冰冷的面容,刀光如雪,火光折射在铠甲上泛出冰寒的冷光,二万重步兵在火光的照耀下寂静无言的列队出营,空旷的土地上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相互撞击的“铿铿”声。
    在身着银色战甲的西丹军第三营佐将登阁的指挥下,二万身披重甲的士兵在沧州前方的空地上列成五个方阵,整齐的铺了开去。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西丹军机械营的士兵,十人一列,二十列西丹士兵推着二十架攻城梯正步出营,行至大军的前方站定。
    随后出营的,是十架巨大的投石机,二十名披甲的士兵整齐的推着投石机行进,填满石块的装石匣在投石机上方晃荡,看得人心惊胆寒,十架投石机齐齐发射,那么沧州城的每一里城墙都要遭受上百颗巨石的同时攻击,即使沧州守军兵力多几倍,也根本无力招架。
    最后出营的,是一架覆盖着牛皮的巨大冲车,高达一丈,粗壮的木槌曾经摧毁过登梁,无疆,序阳三座城池的城门。它拥有极其巨大的冲击力,几乎没有哪座城的城门能抵抗住它持续不断的猛烈撞击,沧州城门虽包裹厚重铁皮,只怕也扛不住它连续的攻击!
    轻装的一万弓兵最后出营,在第四营佐将亚绪宛的指挥下,快步跑到部队的最前方,整齐排成三列站定。
    旌旗飘扬,三万西丹将士肃立战格,严阵待发。
    慕颜赤和依势末等将领登上了营地里的嘹望塔,方振洲和秦无年走在后面慢慢跟上。
    看着脚下如同铁壁一般严明齐整的三万士兵,再看看夜色中侧卧如同沉睡的巨人一般的沧州城,身披战甲的慕颜赤眼底掠过一丝犀利的光芒。
    两万重步兵,二十架云梯,还有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冲车,这般强势的阵容对沧州城里一万老弱病残,已经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将军,明都统尚在沉睡中,营帐里没有任何动静,战俘营也很平静,没有丝毫不稳定的迹象。”着甲的士兵快步跑上嘹望塔向慕颜赤汇报。
    “恩,给我看好了,即使是醒过来了也不准出营帐半步。”慕颜赤背负双手望向远方。
    既然还在沉睡中,那么,就好好的睡下去吧,一觉醒来,大局已定。
    谅你也再翻不出什么云雨来!
    依势末抬眼看了看天色,出声说道:“苏阁尔,大雾未散,要不要再等等?”
    “我看不必,有大雾笼罩的话,沧州守军正好辨不清我军的主攻方向,更利于我军迅速拿下沧州。”夜疏朗在一旁开口说道。
    “恩。”慕颜赤表示认同的点点头。旁边的士兵马上低头递上一支手臂长的粗壮号角。
    慕颜赤亲自伸手取了过来。
    激颤庄严的号角声瞬间响彻整个营地。
    听到进攻的号角声,战地上的佐将亚绪宛马上挥动左手赤色狼头旗,最前的三千弓兵迅速往前,快步进入射程之后,单膝跪下,手挽长弓,箭尖齐齐指向沧州巍峨的城楼。
    亚绪宛手中旗帜重重挥下,一声雷霆之吼“放!”
    顷刻之间,三千支铁箭如同乍起的三千只黑色惊鸟,以极快的速度射向沧州的城墙!铁箭撞击在城墙上的声音隔着薄雾传了过来,一阵如雨滴般清脆的铁器折裂声!
    后排的弓箭手马上跟上,整齐从前排队伍中插空而出,单膝跪射,第一轮箭雨尚未完全落下,第二轮箭矢已经齐刷刷划破天空,厉啸而去!
    紧随其后的,是第三轮箭雨,西丹弓兵的动作快如闪电,电石火光间,三轮箭矢齐齐射出,天空被密集的箭矢覆盖,沧州高大的黑色城墙在倾天的箭雨中发出了沉重的呻吟。
    嘹望塔上,慕颜赤剑眉微皱,手撑着栏杆他把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清迷雾中沧州城墙上的状况。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三轮箭矢射过去,城墙上居然没有半点人声,只有箭支密集的折断在墙壁上的声音!
    沧州的守军哪去了!
    下面战地上的指挥官亚绪宛仍是不停的挥动手中的旗帜,命令弓兵们一轮一轮全力射击,起伏的箭雨如同海上阵阵潮涌,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
    前排的弓兵就如同严格训练的发射机器,脸上的表情冷漠严峻,一言不发,迅速而整齐的持续着装填,引弓,发射一连串的动作。
    后排的两万重甲兵手持大刀直直站立,没有指挥官的命令,他们便如石雕一般没有任何动作,面容冷漠的看着眼前的弓箭攻势。
    可是渐渐的,战地上的士兵们都开始觉得不对劲,首轮攻势已经全面展开,上万支箭源源不断的落下,面对如此挑衅,沧州城墙上居然平静得出奇!不仅没有半声惨叫,半点人声,连只鸟都没有飞起来!
    怎么回事!
    指挥官登阁和亚绪宛同时望向嘹望塔上的慕颜赤。
    慕颜赤抬起手臂往前用力一挥,示意弓箭兵继续放箭,直到箭矢放完为止!
    亚绪宛得到命令,马上挥旗继续指挥放箭。
    “苏阁尔,这是否是沧州守军在故弄玄虚?”看到此景,依势末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慕颜赤摇摇头“若是弓兵对射,凭借高处优势,无论是从角度还是力度来看,沧州守军无疑都是大占优势,他们没有道理放弃如此打击我军的大好机会。”
    “不是说沧州已经再无统兵大将了么?”沐彦大惊失色。
    没有人搭理他,嘹望塔上的众人皆是神色肃穆,引颈望向雾中只能看到庞大轮廓的沧州城。
    “秦军师,你怎么看?”慕颜赤低沉的声音响起。
    秦无年仔细看了远处的沧州城楼一眼,平静问道:“将军营地里还有多少人马?”
    “诸将听令!”他话音刚落,慕颜赤便突然一声低喝。
    “是!”后排的几名将领马上上前。
    “呼漠阖麾下第二营,沐彦麾下第三营,兀卒麾下第五营全部整装出营,马上做好参战准备!夜疏朗,你去调集忽颜卫即刻前往战地前方,冲车一把门撞开,你率一万忽颜卫第一个进入!”慕颜赤当下决断,英武的眉目间不怒自威。
    “领命!”将领们皆低下头。
    “将军!”只有夜疏朗出声呼唤道,他不明白慕颜赤的意图,一个只有一万残兵的沧州城,居然要出动全部兵力?
    下一刻,一柄长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慕颜赤头都不回“延误军情,为你是问!”
    “是!”夜疏朗不敢再出声,一干将领马上飞奔下塔。
    秦无年嘴角浮起一抹微笑,这种时候,慕颜赤果真还是跟他想到了一处。
    老将依势末须发皆白的脸上亦浮起不解之色“苏阁尔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慕颜赤背对他而立,宽阔的背隐隐散发出杀伐决断之意。
    “我们,要做好决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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