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飞熊人数太少,一直持续到翌日黎明,才将战争收益清点完毕。
    一战毕。
    得金二十箱、玉一箱、一应贵族所用器皿十大车。
    因为匈奴人在撤出美稷时相对从容,随身带走了很多财物,飞熊在城中搜集到的只是遗落下来的那一部分且大多来自王庭。
    得粮草二十万斛、羊四万七千余、牛三千余、驽马五千余、上等战马六百余,禽类五千余。
    并非美稷马少,而是乱起后的第一时间,上等匈奴马大都被匈奴人或骑走或牵走了,甚至很多人在离开前专门砍杀了带不走的牲畜。
    被掳汉民共计两万四千二百人,其中男性一万四千六百六十八,女性九千五百三十二人。
    小部分人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中大部分是被匈奴掳来此处的边民,得以逃脱魔爪后自然重拾活下去的希望。
    而绝大多数人绝大数人的眼神完全灰败下去,看不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宛如行尸走肉般。
    他们亦曾是谁的丈夫,谁的妻子,谁的父母,谁的儿女...
    战争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也带走了他们所珍视的一切。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只是动物求生的本能而已...
    他们的躯体还活着,灵魂早已消亡。
    如此破败之民,便是曾经纵横于凉州诸郡的飞熊老卒看了亦觉心惊。
    城墙之上。
    褚庆望着城下之民,面露忧色,向身前陈丛进言道:“将军,如此疲民,很难充作民夫,甚至还要军士驱赶才会南迁。若要活其性命,还会消耗州牧府大量的粮。”
    陈丛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先前他还是将问题想的过于简单了。
    城下这些汉人与向南逃亡的流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他们的求生欲已经相当淡泊了,甚至眼中都看不到多少对于匈奴的刻骨恨意。
    人们常说‘人不能永远活在仇恨里’,但仇恨起码算是一种活下去的动力。
    一旦连仇恨都不复存在了...
    “老褚,按照你们以往的经验,碰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褚庆怔愣片刻,见陈丛脸上并无多少怒意,才咬牙道:“予三日之粮,尽数驱散。”
    “嗯...”
    陈丛信了一半,后半。
    他了解董魔王,或者说汉末军阀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军阀们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在毫无价值的事物上浪费粮食?
    褚庆之所以说予三日之粮,实际上是在照顾他的情绪罢了。
    毕竟陈丛太年轻,还没有在一次次的利益取舍中泯灭人性中的良知。
    当然,陈丛同样不是圣人。
    有道是慈不掌兵。
    他不会用本该重新构建并州军防的粮食,去养毫无价值的行尸走肉。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曲逆后人。
    同样底层出身的他,终究是不能像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那般漠视他人生命。
    而且。
    来自于后世的他,还真有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老褚,你知道为何我总是在喝鸡汤吗?”
    褚庆不明就里,老实回道:“末将不知。”
    “鸡汤虽毒,有时候却能点亮前路。甭管路歪不歪,反正足够亮。”
    陈丛说着摆手道:“行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传令吧,将所获禽类全部宰杀,炖鸡汤,犒生民。另外,在东门外架起一座高台,把人聚一起,一会我要讲话。”
    “喏!”
    ...
    有了将令,飞熊立马行动起来。
    拆了城中毡房,取下柱木在东门外架起高台,将生民聚拢一处。
    又在远处靠河位置宰杀家禽。
    足足五千多只家禽,宰杀烫毛,愣是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完毕。
    随后在东门外临近高台位置架起近两百口大锅,炖汤...
    就地取材也管不着口感如何了。
    盐巴都没有,随便在城中搜来几大桶马奶酒往锅里一倒,就算是去腥调味了。
    一通折腾下来,又是近半个时辰。
    伴随渺渺炊烟升腾,苍凉的大地上总算是恢复了些人气。
    滚滚浓汤飘散出来的肉腥味相当难闻,却也引得久不食肉的奴民们暗暗滚动喉头。
    麻木归麻木,与求生欲等同,吃饭同样是埋藏在基因中的动物本能。
    没有人能在饱受饥饿后,面对食物视若无睹。
    很快,一碗碗滚热的鸡汤经由飞熊,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
    味道很差,胜在用料很足,几乎每碗鸡汤都是肉比汤多。
    没有人拒绝,也没有多少感恩戴德纳头拜谢。
    然而。
    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大快朵颐着,便是被烫的嘶哈吹气,丝毫不能影响他们进食的速度。
    直到碗中肉块见底,他们吹着热气嘶哈饮汤时。陈丛一手端着鸡汤,一边用飞虎戟的小支上挂好於夫罗,慢慢登上高台。
    陈丛环顾一圈,发现台下压根没有多少人在看他。
    也不纠结,挑高於夫罗,卯足了中气,大声呼喝道:
    “我叫陈丛,也有人叫我陈无敌,是汉庭敕封的少府,讨董盟主袁绍封授的汜水亭侯建威将军,亦是征西将军表举的新任并州牧。”
    听到‘并州牧’的字眼,陈丛终于引来了部分人的注目。
    向往追忆者有之,眼眶温润者有之,怒目仇视者亦有之。
    陈丛毫不在乎,大声道:“和你们一样,原本我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陈丛细细思索一番当初的曹贼给他编好的贯口,稍微润色一下。
    继续道:“不承想黄巾事发,高堂兄弟尽卒于乱匪,一族三百余口,尽丧于乱军之手。等我归家时,只有满地伏尸,我的父!我的母!我的爷!我的兄弟姐妹!无一活口!
    到处都是鲜血横尸,就那么了无生息的横在我的面前!我恨啊!从那天之后,我活下去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刻骨铭心的仇恨!我断发明志,发誓以血还血!”
    终于,有人红了眼眶,有人咬碎了牙,先前怒目仇视陈丛之人无不羞愧低下了头颅。
    正常人类都有共情能力。
    特别是身处民风更加淳朴的当下,有着相同悲惨的过往,陈丛的轻而易举的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
    他们不恨吗?
    他们敢不恨吗?
    他们只是哭干了泪,恨了太久太久,复仇遥遥无期,麻木了而已。
    而在陈丛身上,他们看到了一种希望。
    原来。
    这个世上真有如同他们一般悲惨之人,带着滔天的血恨,登上了高位,做到了并州牧!
    陈丛缓口气,等待人们情绪酝酿一会。
    继续道:“看到今日的你们,我便想起了昨日的自己。所以身为并州牧的我,愿意分出自己的战利品给你们炖汤。
    我愿意带着你们活下去,报复往日血海深仇!但前提是,你们自己愿意活下去,与我一道完成复仇!”
    於夫罗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朋友想干什么,强烈的不安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巴却被破布堵着,只能一个劲的呜咽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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