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上四处是人,一旦发生什么可疑之事,便会经由各路耳目,传至深宫内苑,传至朝堂之上。

    濮阳克制住自己欲回头将周玘看得再仔细些的欲望,从容前行。可那一场梦境却在她脑海中不住重演。

    天空灰沉,仿若大难将至,城墙上遍布将士尸首,鲜血沿着砖墙的缝隙,渗透入城墙之中,烧焦之处还在冒着黑烟,整个画面都是阴冷凄惨,毫无生机。

    先生坐在城头上,她身边站着一位将军,神色恭敬,贺她大仇得报。那梦本就清晰真实,醒来后更是完完整整的存留在她记忆中,并未模糊丝毫,故此,那位将军的容貌便也随之记住了。

    周玘的面容与梦中合上,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稍有差别的便是梦中的周玘显然更加年长,比之今日所见,多了几分沧桑与历练。

    梦中之人,出现在现实之中,仿佛只消等待梦中人一个个都来齐,便可重演一回梦中的困境。濮阳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心惊肉跳。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可却是切切实实地弥漫开来,夹杂着一种使人不安的压抑。

    陛见之后回府,濮阳便回到寝殿中休憩。

    她一开始便笃定那梦,是她死后的情形,那时只是如此感觉罢了,并无真凭实据,周玘出现,便如盖棺定论一般,彻底证实了这梦的真实。

    濮阳便极力回忆了一遍梦境。

    梦中所言,先生出京,便投了赵王,之后画面跳转,便是洛阳城头。周玘言卫郎归,洛阳破,便暗指她已成功。她既然投入赵王麾下,如此,便该是赵王攻入洛阳,成为新帝。

    这周玘,便极可能是赵王的人,派与先生差遣。

    这一构想刚出,便被濮阳否决,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也兴许是赵王中途落败,先生改投他人,周玘也未必是赵王的人。

    在先生出京,至洛阳城破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中间的事若不知,便可衍生出无数可能,她便无法知晓确切的情形。

    濮阳略感焦躁,她重生之后,许多事便都在变,从遇刺开始,越来越多的事面目全非。朝局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她的动作并不小,许多前世之事,已无法拿来参照。

    那周玘到底是谁的人,抑或他眼下,仍只是刚从军中挣扎出头的新贵,只忠于陛下?

    濮阳愈发不安,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却莫名觉得这干系重大。她忽然想到,既然是城墙,便该插有纛旗,依据旗上所书,便可知何人最终夺得天下。她忙回忆,可那梦境虽真实,一旦她极力回忆如此细节,便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她只能笼统的看到那面旗,她所能见,唯有崭新的黑色大纛旗插在城头,随风鼓动,如同胜利者的张牙舞爪。

    第54章

    中间缺失一环,便使所有事皆扑朔迷离起来,看不清其中究竟如何。

    秦坤趋步入内,左右看看,见公主跽坐于窗下榻上,忙上前去,伸出双手,恭敬奉上文书:“殿下,这便是那时查探周将军故土之后,写就的文书。”

    去年周玘力挽狂澜,收拢残兵,濮阳便派人去查了此人,也不排除若是可用便拉拢过来的可能。

    这份文书,她那时已看过一回。眼下是重顾一遍,看看是否漏了什么。

    彼时闻周玘之名,她便与先生提起过此人。先生道,她曾劝一名为周玘之人投军,但二者是否一人,便不得而知了。

    她派去之人回报,这二者确是一人。周玘少年之时为祸乡里,是一天不怕地不怕且四处惹事的游侠儿,遇先生,不知说了什么,他忽然洗心革面,奔赴边疆从军。短短数年,便从一小兵做到了校尉。

    她知此事,甚为欣喜,便说与先生,先生也叹世事无常,不想当时意气少年,竟有如此成就。故而,此番宴请几位将军,未见周玘之名,濮阳一则遗憾,再来也有些疑惑。如此渊源,拉拢不易,示好当是不难,但经先生解释,她又觉有理。

    这一系列,若单独分开看,皆是合理,可一联系,便不知何处,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濮阳将文书反复看了两遍,仍未见端倪。将文书往案上一掷,她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又一次将所有事连接起来,重又思索一遍。

    半个时辰过去,天黑下来。侍女鱼贯而入,秦坤冲她们使了个眼色,侍女们便放轻了步履,点亮灯盏,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那梦缺了一段,何人取得天下,萧德文如何,诸王又如何,一概不知。

    濮阳前世并未听闻有周玘此人,更不必说见过他。今生对他,亦知之甚少。所有的事连在一起,反复思索,皆无不妥之处。

    仔细说来,梦中周玘陪在先生身旁并非离奇之事。他们本就相识,周玘侍奉先生身旁也是顺理成章。

    但濮阳就是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她甚至不知自己疑心些什么,只觉种种怪异。这便是直觉了。越是直觉,便越易相信。

    秦坤候了一阵,仍不见公主出声,便小心上前道:“殿下,当用膳了。”

    濮阳回过神来,一面令摆膳,一面问道:“先生下午可出门了?”

    秦坤回道:“先生不曾出门。”

    濮阳“唔”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倒是秦坤又请示:“明日代王殿下生辰,寿礼已备下,殿下可要亲至庆贺?”

    公主诸王加一起,总有将近二十,再有公侯重臣,一年之中数不清的寿宴,每日送至公主府的名刺请柬便不计其数,濮阳忙里忙外,如何看得过来,多半是长史筛选了要紧的送进来,再由殿下自行决断去是不去。

    秦坤此时说起,既是请示,也是提醒一句,以免公主忘了。

    濮阳想起这一遭:“我自携礼亲往。”顿了一顿,又道,“请先生明日与我同去。”

    秦坤答应了退下。

    隔日一早,天气清朗,趁日光炎炎高照,濮阳便与卫秀出了门。

    代王府邸在皇城另一侧,与濮阳这里隔得颇远。

    二人同乘马车,濮阳想着昨日那事,便问卫秀道:“周玘可知先生在京?”

    “知道。”卫秀答道,“他还令人递了话来,欲见面一叙。”

    卫秀名声大噪,凡是在朝为官,又有何人不知?濮阳是聊到周玘定知先生在京的,只是未曾想,他竟已使人递话。

    濮阳眉心一跳:“嗯……先生可答应了见他?”

    “不曾。”

    “为何?”

    她语气有些急,卫秀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他从军,固然因我相劝,可能有今日,归根结底,还是他自己的本事。他既然欲来见我,便是记我好处。但人情只能使一次,何必此时便急着见,好似赶着要自他身上得回报一般。”

    濮阳问完,便发觉自己问得急了,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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