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声由沉郁渐变为凄楚:“尽管家父家母亦饱受饥饿煎熬,却始终未忍将我换取食物,反竭力保护,一路南下,终抵长安。然而,然而……”
    刘安的嗓音微微颤抖,话语哽咽在喉,无法继续。
    随后的故事,即便刘安未曾言明,周起亦早已洞悉。
    他曾从贴身丫鬟青玉口中得知,刘安的身世之苦,远胜于己。
    他们是来自北葬国的一家人,因国内战乱与饥荒肆虐,不得不背井离乡,投奔至大炎朝以求一线生机。
    然而,刘安的双亲,在护送他历经艰辛抵达长安城后,由于将所有可果腹之物尽数留给儿子,最终双双倒毙于城郊数十里处,命运之残酷,令人扼腕叹息。
    要知道,他们距离城中设立的救荒点,仅剩短短三十里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此刻显得无比沉重。
    周起心头涌上一阵难以名状的痛楚,甚至有股冲动想要给自己一记耳光。
    此刻他深刻醒悟,此非前尘旧世,普罗大众终年辛勤劳作,但求温饱已属不易,哪能如自己一般,生活琐事尚且诸多挑拣。
    一股强烈的意愿在周起心底骤然升腾,他决心要撼动这世界,而且,这种渴望前所未有的迫切……
    潜意识中,周起狠狠地自我嘲讽了一番,继而重新夹起那碗面条。
    “唉……
    上苍明鉴,非是周起对此膳食有所挑剔,实乃食欲之事,的确不受主观意愿左右。
    终究,周起未能将面条咽下,将其推向一旁的刘安。
    那少年宦官并未推辞,满怀感激之情,继续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这一碗面条。
    果真是自幼历经饥荒之人,这般生存适应力,远胜于己。周起手中把玩着竹筷,一面注视着他狼吞虎咽,一面心中暗自思量。
    就在他倍感无趣之时,对面万宝楼的朱门忽地开启,一道人影疾步而出,正是他久候未至的徐怀安。
    徐怀安迈出楼门后,迅速确定行进方向,阔步向前。
    “果然有蹊跷。
    周起眼神微眯,搁下筷子,面上浮现出沉思之态。
    据其所知,安国公府邸,绝非位于彼处。
    “停下进食,咱们走。
    周起猝然在刘安脑后拍了一掌,随之站起身来,紧跟徐怀安的步伐。
    “殿……少主,且等奴才!
    刘安丝毫不敢拖延,双手捧起面碗,连汤带面一股脑塞入口中,丢下几枚铜钱,腮帮鼓胀,紧随其后追赶。
    口中含糊不清道:“少主,我们这是何意?竟不去回返?”
    途中,困惑不解的刘安,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
    “这如何知晓?目前只需尾随其后。”
    周起手持折扇,遥指前方熙攘人群中的徐怀安身影。
    二人紧随徐怀安的脚步,穿越街巷,终至一座喧嚣的市集。尽管此处热闹非凡,却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此街奇特之处在于,两侧店铺无一例外,尽数为各类赌场占据。
    诸如“富贵轩”、“金银阁”、“鸿运馆”等招牌林立,彩旗飘扬,令人目不暇接。
    漫步街头,耳边清晰回荡着两侧赌馆内传出的叫嚷之声。徐怀安行至某家赌馆门前,突兀止步。
    与周遭赌馆不同,此馆规模宏大,门外竟有数名护院值守,且显然皆识得徐怀安。
    两位护院快步下阶,恭敬施礼,手指门内,似在恭请徐怀安入内交谈。片刻之后,徐怀安颔首应允,随之步入其中。
    “此人本以为尚有可期,岂料旧习难改?”周起目光流转,向刘安略一挥手,示意跟随。
    两人步至赌馆门前,抬首望见门楣正中镶嵌着“千金庄”三字,字体镀金,尽显威仪之态。
    台阶上的护院察言观色,见二人服饰华贵,气度超然,遂有一人疾步下阶,热情相邀入馆。
    周起未加推辞,点头应许,携刘安昂首阔步踏入其中。甫一挑起门帘,喧嚣沸腾之声浪瞬间迎面席卷而来。
    予人之感,恍若步入异域之境。
    堂内人头攒动,自豪门贵胄至市井小民,各群聚一处,叫嚣声此起彼伏。二君入内,众人仅瞬息回眸,旋即复凝于赌台,盖此类赌徒惯见风浪矣。
    于此等处所,如周起般之贵介子弟,恒为座上宾,日日皆现,实非罕见。
    此情此景,倒令周起免却引人侧目之扰。
    然,仍有一眼尖之赌场内侍,满脸堆笑趋步上前。
    寒暄既毕,便竭力鼓动周起二人试其手运。
    周起对此并无兴致。
    遂托词初来乍到,先观而后行,随与刘安漫步于大堂之内。
    那内侍亦未强求。
    盖凡入此门者,无论何人,皆难抵诱惑,终致银钱尽留于斯。
    刘安目光敏锐,顷刻觅得徐怀安所在,
    此时,徐怀安正置身一掷骰子赌局之中,与众赌客共押赌注,旁观众人围聚甚众。
    周起以目示意刘安,二者遂移步近前,混迹人丛,悄然窥探徐怀安动静。
    徐怀安面色阴郁,掌中紧握银锞,置于“大”字区域,迟迟未释手,“诸位,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荷官单手持稳色盅,眼神流转,声线拔高向四周喊道,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于徐怀安,笑容戏谑:“小公爷,揭晓在即,是否该松手了?”“你……何必急于一时!”
    徐怀安面色一沉,昂首回应:“本公子在此处已连番败北数千两,多思量片刻有何不可?”
    “哎呀,小公爷,此言差矣,您乃国公府贵胄,小人怎敢冲撞。”
    荷官仍旧满脸堆笑:“但诸位皆翘首以待,您若久久不动,岂非令众人空候无益?‘小公爷,请理解下我们吧。’”
    “正是,我还欲借此刻运势,扳回些损失。”
    这一众嗜赌成性的赌徒,一遇败局便不顾身份,此刻竟纷纷起哄催促。
    常言道,阻人求财,无异于触其逆鳞。
    因顾及徐怀安背景,他们才勉强克制粗鄙之语。
    换成他人,恐怕早已被唾沫星子淹没,狼狈逐出。
    然而,徐怀安对此充耳不闻,握着银两的手指反复比画,却始终不愿撤离。他身为京华赫赫有名的浪荡公子,国公府独子,兼英武帮之主,
    对于这些赌徒,自是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徐怀安眉心紧锁,竭力揣摩骰子点数,忽觉押大颇有胜算,忽又断定押小更为稳妥。
    不觉间,掌心已被汗水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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