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间,皇帝心中微惊,和尚掌中绵柔无骨,阴劲透体,让他刚猛霸道的力道仿佛打在了空气上。
    他立刻识别出,这正是专破天罡童子功的化骨绵掌!
    “施主,回头已成空,安心上路吧。”
    和尚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步步紧逼,任皇帝武艺超群内力深厚,也吃了大亏,不过三十回合便感到体内气血翻涌。
    然而,皇帝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不断被压迫之下,身体中迸发出惊人的力量,逐渐稳住阵脚,更一拳砸了和尚一个大跟头,颇有拳怕少壮的气势。
    “你到底是什么人?朕死了,对你这和尚又有什么好处?”
    “施主,你可记得前朝是怎么灭亡的吗?”
    皇帝心头微动,自然是晓得的。前朝大魏史称盲魏,开国皇帝拥有北方少数民族血统,只用十几年便在乱世之中统一北方,逐鹿中原,只剩南方的汴州和怀州等地,拒不投降,依托乌泯江天堑负隅顽抗。
    只待来年水势缓慢,大魏便可气吞万里如虎,一统天洲。然而,就在这区区一年时间里,刚刚建国不到五年的大魏,宫廷内乱不断,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令人瞠目结舌。
    先是弟弟杀了哥哥夺取皇位,然后是儿子杀了父亲,接着姐姐杀了弟弟,扶持自己的侄子坐上皇位,最后姑姑垂帘听政,淫乱后宫,祸乱朝纲。
    造成如此混乱局面的根本原因,便是大魏国实行独一无二的军政分离制度。军队不认皇帝,只认兵符。大臣也不认皇帝,谁坐在皇位上谁就是皇帝。
    这样的好处是,除了皇帝之外,谁都指挥不了军队。大臣也不敢对皇帝的家事指手画脚,实在闻所未闻,也就不奇怪这个曾经有希望一统天洲的王朝,为什么只名存实亡了不到三十年便被取而代之。
    “哈哈哈,盲魏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愚蠢至极,怎能与我昌顺大帝相提并论?”
    “施主八岁当家做主,二十六便重振旗鼓,振兴门庭,的确有中兴明主之风,无论民间还是史官都不吝赞誉。然而,施主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姓谁名谁?”
    “……你想说什么?”
    和尚拳脚从容应对,来去自如,口中风轻云淡道。
    “还是让贫僧提醒一下施主吧,大德三十五年,皇帝北巡于丽州,于太守陈宁远府中下榻月余,离去九月之后,府中仕女诞下一名男婴,乳名龙儿。同月,陈宁远之妾也生下了一名男孩,小名狗儿。”
    皇帝突然拉开距离,身体停了下来,渐渐呆立当场。但和尚并没有停下讲述,站在远处,目光沉静而深邃,凝视对方。
    “丽州太守陈宁远,乃前朝魏国唯一的异姓王,陈金鼎之后。其父陈思安于鸡骨岭齐魏决战临阵倒戈,导致魏国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从此退出了历史的舞台。然而此等大功一件,陈家却没有如愿延续王爵,只得到一州太守之职,陈思安也因此中年郁郁而终。”
    剩余的话不需要和尚说下去,因为皇帝内心已经十分清楚。
    终于等来千载难逢机会的陈宁远,利欲熏心之下杀光了所有知情者,包括自己的小妾和仕女,来了一出移花接木,谎称仕女难产而死,生下了皇上的龙种,将自己的孩子狗儿送入宫中。
    但陈宁远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大内第一高手刘公公轻易识破,以意图谋反之名将陈宁远一家满门抄斩,但真正的龙种却下落不明。
    刘公公一边派人在民间搜寻,一边却瞒着皇帝,将陈宁远之子狗儿养在御马圈里,以作后手。
    天无绝人之路,几年后,皇帝驾崩,这位在马圈里度过整个童年的陈狗儿,受尽太监们的屈辱与折磨,靠着老实听话的特点,稀里糊涂的坐上了皇位。
    皇帝笑了,摇摇头,百无聊赖道。
    “你以为凭这些死无对证的疯言疯语,就能改变什么吗?朕开疆拓土,举兵北伐,收复山河,建不世之功。皇帝是谁的种,满朝文武,黎民百姓,他们在乎吗?”
    和尚静听皇帝说罢,面容平淡,道。
    “英雄莫问出处,这的确不重要,但唯独对贫僧很重要。贫僧法号道空,俗名何巨夏,乃丽州太守陈宁远府中管家,何农之子,少时便在府中从事。”
    “哦?”
    皇帝愣了一下,继而神色耐人寻味,轻笑道。
    “好一个何巨夏,忠君为主,时隔多年也不忘初心,看来是朕没能明辨忠奸了。这样吧,朕愿为陈家平冤昭雪,并册封你为道忠伯如何?”
    何巨夏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并未正面答复,而是意味深长道。
    “当年贫僧带着膝下一对儿女,九死一生逃出丽州,后为躲避刘公公鹰犬追杀,与他们走散。犬子自小在乡下长大,忠厚老实,没有享受过一天荣华富贵,而当他与贫僧相认的那一刻,却是带着妹妹亡命天涯的开始!兄妹无依无靠,随逃荒的百姓流落于中原,生死不明,贫僧遍寻多年无果,心灰意冷之下遁入空门,只愿了却残生。然而,时隔多年,老天开眼,机缘巧合之下,竟让贫道得知,女儿尚存于人间。施主可知,她是谁?”
    听到这里,皇帝已是心乱如麻,表情复杂,无言以对。
    “施主,你还知晓,那龙儿,如今又身在何处?”
    话音未落,旁边的山坡下,一道黄影飞身而下,直扑和尚而去。来者身如惊鸿,拳掌双绝,只在交手片刻之间,便将和尚击伤,口吐鲜血,踉跄而退,目光随之有些阴沉,凝重道。
    “经脉逆转,内力如丝,这难道是江湖中失传多年的逆运心经?”
    来者竟是一道士,虽衣袍陈旧缝缝补补,却手持拂尘,气度非凡,恍如蓬莱中人。
    “算你这秃驴还有点眼光。”
    道士轻佻而笑,随即神情一收,迅速转身,对皇帝作揖道。
    “贫道途经此地,见有妖僧行凶伤人,急忙出手相助,岂料竟是陛下在此,实在是让贫道心有余悸,诚惶诚恐。陛下,龙体可无恙?”
    皇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又似乎迅速想起来什么,对道士侧目,似笑非笑道。
    “逆运心经?看来,青竹道人终究是对朕留了一手啊。”
    青竹道人微微一愣,急忙道。
    “非也非也,此功法经脉逆转,风险极大,刘公公也是知晓的,怎能让陛下您轻易修习,万一有所差池,岂不因小失大,悔之晚矣。”
    皇帝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目光则是看向坐在地上神态安详的和尚,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此人既是陈家旧仆,今日寻得自己,难道不应该是主仆相认的场面吗?却为何要对他怀恨在心,以求杀之而后快?
    何巨夏布局多年,千算万算,却没算到皇帝武艺超群,竟一时半会儿无法拿下,终是功亏一篑。
    青竹道人见皇帝不作声色,于是率先打破僵局,朝和尚走去,淡淡道。
    “大胆妖僧,竟敢图谋不轨,行刺皇上。今日,贫道就要将你就地正法,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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