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赶紧辩解道:“萧大人,我并未说读书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不要污蔑我!”
    萧风诧异道:“你明明说若是朝廷缩小了读书人的恩养政策,读书人嘴上不说,心里不满,难道这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吗?”
    高拱想了想,这话还真是难以辩驳,干脆就不辩了,重新换一条赛道吧。
    “萧大人,你我做口舌之争没有意义,你可以问问堂上诸位大人,看是赞同改政策的多,还是不赞成该政策的多!”
    萧风想了想:“朝廷之事,难道是以多取胜吗?哪一方人数多,哪一方就对吗?”
    高拱点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是如此。否则难道所有人都错了,只有你对不成?”
    高拱盯着萧风,他挖了个坑,正在等着萧风往里跳。他觉得,萧风一定会举出严党的例子来。
    因为任何正常人,听到他这番话,第一反应肯定都是想起严党掌控朝堂,百官望风景从的事儿来。
    可对于嘉靖来说,这却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证明他被严嵩父子给蒙骗了,给玩了!
    萧风要是用这个例子来和自己讲道理,那自己就可以揪住萧风的小辫子,狠狠地抡起来,让他脚不沾地……
    萧风叹息道:“既然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请问高大人。
    当初万岁要以孝道治天下,为父母上尊号时,朝堂中是赞成的人多的,还是反对的人多呢?”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把自己的脑袋都恨不得塞进肚子里去,高拱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萧风的思维何以如此跳跃。
    大礼议之时,整个朝堂几乎都反对嘉靖尊父亲为皇帝。但嘉靖毫不退缩,一顿板子打飞了无数个文官的屁股,也打出了自己的权威。
    这件事,是嘉靖判断自己朋友和敌人的分水岭,夏言和严嵩,也都是后面改变了态度,才成了嘉靖的朋友的。
    但千真万确,当时被打的文官占了绝大多数。也就是说,当时站在嘉靖这边儿的人寥寥无几,他完全是一敌百,以少胜多!
    高拱几次张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萧风诚恳的说道。
    “高大人,你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你说当时万岁是得道,还是失道呢?”
    高拱忙不迭地说:“得道,得道,得道。”重要的事儿说三遍,少说一遍都显得不真诚。
    “那高大人,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以作为判断一件事儿正确与否的标准吗?”
    高拱咬着牙,决定再次更换赛道:“不能。但萧大人,如今大明国运昌隆,蒸蒸日上。
    朝廷又何必对那点地税徭役斤斤计较,而要让天下读书人对朝廷失望,导致文风不振呢?
    即使民间有投靠之风,但粮食并没有少打,只是藏富于民了而已,藏富于民,难道不好吗?”
    这番话说得就比较有水平了。任何时候,藏富于民,都是一句冠冕堂皇的言辞,就是皇帝也不好辩驳的。
    怎么的,你当了皇上,锦衣玉食,三宫六院,就非要把老百姓都弄得穿不上裤子,娶不起老婆吗?
    所以徐党众臣都向高拱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觉得这下他们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稳了!
    萧风冷笑道:“藏富于民自然是好的,可现在的政策,富的不是民,而是那些士绅!
    他们截取本属于朝廷的税赋徭役,让那些百姓为他们劳作缴税。他们不是民,是横亘在百姓和朝廷之间的蠹虫!”
    高拱摇头道:“萧大人此言差矣。就算一些士绅钻了些空子,可他们收取的只是朝廷的一半税赋。
    百姓也省下了一半税赋,自然也比平时要富了。这难道不是藏富于民吗?
    当然,偷漏朝廷税赋肯定是不对的,但朝廷可以约束便是,也用不着以偏概全,不留体面吧!”
    萧风恍然大悟:“哦,对呀,原来如此。那些士绅就算收了一半,百姓还能省下一半呢!
    怪不得除了松江府之外,别的地方百姓都不肯告呢,原来还真的是藏富于民,百姓肯定对这些士绅感恩戴德呢。”
    高拱连连点头:“不错,正是此意。天下事不能求全责备,太过分的,像徐璠这样的,海大人查处自然是对的。
    但其他地方规模很小的,对朝廷影响不大的,朝廷其实可以宽仁一些,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萧风笑道:“那些百姓对少收了他们税赋的士绅感恩戴德,心里自然对朝廷就没有好感。
    明明是朝廷的税赋,分给了百姓和士绅享用,反过来朝廷收获的却是百姓的嘲笑和抱怨。
    如此一来,这些百姓只知感恩士绅,不知感恩朝廷,他们的气运自然也就不能为朝廷所用。
    与其如此,朝廷还不如直接减少百姓的税赋,也缩小士绅的特权,这样一来,百姓自然感恩朝廷,而非士绅。
    这样一来,既做到了藏富于民,又让大明百姓的气运皆为朝廷所用,岂不是更好吗?”
    嘉靖被触发了关键词,睁开眼睛往下看了看,微微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藏富于民也不是不行,可朝廷少收了钱,百姓自然应该感恩朝廷的,怎么可以去感恩那些二道贩子呢?
    高拱急了:“萧大人!大明此时战事不断,正是用钱之时。
    轻徭薄赋固然是好,可若是收入一下去掉一半,大明国库空虚,如何振作?”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古往今来的皇帝,除了顶级昏君,其实没有几个不想国富民强的,也都明白轻徭薄赋,藏富于民的道理。
    可真要做起来又何其艰难?秦始皇修长城,拖垮了大秦,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建筑行业吗?他也是不得已啊,要防备游牧民族啊。
    隋炀帝修运河,拖垮了大隋,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坐船吗?他也是不得已啊,要想富,先修路,少生……
    乾隆皇帝六下江南,花光了国库的钱,可那真是因为他喜欢江南的美女吗?他也是迫不得已啊……他可能是真喜欢。
    所以,皇帝只有赶上风调雨顺,没有对手的好年头,才有可能实现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大明之前的日子不算太好,没有敌人的时候就不多,风调雨顺的时候更不多,也就从这两年才开始好起来的。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要轻徭薄赋,会不会激进了点?嘉靖也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萧风。
    萧风淡然道:“国库需要钱,但以地税为主,不但钱财有限,而且会打击农民种地买地的积极性。
    轻徭薄赋,可以让百姓日子更宽松些,也更容易买田置地。人有恒产,方有恒心。
    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干得更有劲!而且有了恒产的百姓,会更加抗拒叛乱。
    别说白莲教一类的煽动不起来富裕农户,就是倭寇入侵,抵抗最激烈的也都是有产业的百姓。
    百姓安居乐业,大明就会坚如磐石。真有外敌入侵,征兵时百姓也会踊跃得多,因为那是保护他们自己的产业。
    至于国库需要钱,国坊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开海禁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改稻为桑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百姓有了钱,他们也是要花出来的。人人都想过好日子,都想用好东西,这些钱最后还是会回到国家手里。
    以农业稳天下,以工业打天下,以商业富天下,这才是大明的国富民强之道,这才是大明国运不衰之道!”
    嘉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萧风的话,只要把精力放在治国之道上,嘉靖并不比任何一个皇帝笨,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师弟言之有理!减轻税赋之事,内阁可开始推行。恩养士子之策,无需全部取消,只需按级别限定即可。
    田地免税的亩数,秀才若干,举人若干,进士若干,所免税赋当可维持温饱体面。
    其父母、妻子、儿女可免徭役,仆从佃户皆不可免,超出范围的,严查不怠!”
    张居正上前拱手道:“万岁,既然要改,不如改得彻底一些。既然萧大人提到以农业稳天下,以商业富天下。
    则除农田税和商业税之外,其他税费似乎可以减少一些。例如人头税之类的,极难操作,百姓连生孩子都害怕。
    入世观中的小道童们,皆是来自当初善堂内的。各地善堂收留的孩子不在少数,除了灾荒战乱,这人头税也是很大的原因啊。
    大明如今这许多联邦国土,萧大人之意将来都是要派人去混居杂处的。大明人丁不兴,如何开疆拓土?”
    嘉靖想了想:“你既有此想法,想来是思虑已久。你拟个详细的法子,内阁讨论后,若可行,则一起实行吧。”
    新的税赋政策很快颁布实施了,潘璜的户部和海瑞的廉政院一下子变成了最忙的两个部门。
    户部是要重新丈量土地,廉政院则是严查偷税漏税。两者结合起来,对付民间士绅和百姓的各种招数。
    最好处理的是百姓告状的。这一类是被投靠的士绅们心存侥幸,还想凭借手中的契约赖掉田产,觉得农户们不敢炸刺儿。
    但农户们充分展现了斗地主的精神。你的免税地就剩那么点了,还想吞掉我们的田产?做梦!
    何况奴仆的身份也没法免除徭役了,那我凭什么还当你的奴仆?你敢不解除契约,咱就去告你!
    徐璠是当朝首辅的儿子,都已经在天牢里唱“铁窗泪”了,你不过是个退休的进士,你多啥了?
    真正难处理的是那些狡猾的士绅。他们想到了一招“即买既卖”之术,堪称脑洞巨大。
    具体操作如下:比如一个举人,他应该享受的免税土地是若干,于是他先持有一份土地,享受免税。
    然后等到缴税之时,他申请免税后,将这块土地卖掉,再入手一块新的土地。
    当税吏上门收税时,拿出地契,表明这块地是我的,理应免税。税吏往往都是当地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种操作主打一个时间差。如果操作得当,和农户勾结得好,也可以获得一定受益,只是远不如原来的收益大了。
    但廉政院并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他们会复核户部的免税记录,如果哪个士绅用这种做法占了便宜,那海瑞会让他们再吐出来,而且超级加倍。
    天下的士绅们因此都很悲痛,他们知道这个严查限制投靠土地的馊主意是海瑞出的,因此家家扎小人诅咒海瑞不得好死。
    并且他们也知道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徐璠在松江府搞出来的,一番骚操作连累了天下的士绅,于是徐璠的小人儿被扎得更惨。
    在大明朝日新月异变化的时候,远在日本的萧芹,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对大明的总攻。
    虽然判断大明的火枪兵都已经被派到了众多的藩属国抗日,但萧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他和佛朗机人的合作机继续深入,购买了不少佛朗机人的火枪,来武装日本军队,希望能一举击溃大明军队。
    此时一队日本的火枪兵正在训练,织田信长十分骄傲地陪着萧芹视察。
    “主上,别说现在有了火枪,就是刀剑对拼,那些明军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我们应该马上进攻!”
    萧芹淡然一笑:“大明的军队,不是当年沿海那些弱不禁风的卫所兵了。就算他们火枪不足,也不好打。
    何况大明人多兵多,我们毕竟人少。原本想征服沿海诸国,征壮丁来补充军队,可又被大明破解了。
    你不要急,已经快了,很快咱们就会发动总攻。也许不能一举占领大明,但至少要占领南京,和大明隔江对峙,再徐徐图之。”
    萧芹站住脚步,冲训练的火枪兵们招了招手,叫过一个小队长来。
    “你的枪法如何?”
    小队长骄傲的行礼:“主上,我是这些人中枪法最好的!我已经可以打中天上的海鸥了!”
    萧芹点点头:“站在二十步以外,向我开枪。”
    众人都惊呆了,那个小队长面无人色地看着萧芹,织田信长单手按刀,不解的看着萧芹。
    “主上,这怎么可以呢?这是大逆之罪!”
    萧芹摇头道:“我要试试这火枪的威力。放心吧,我身上穿着你献给我的宝甲呢。”
    织田信长急道:“主上,这宝甲虽然可抵御刀剑,但对于火枪,却还很难说啊!”
    萧芹淡淡的一笑:“这是我的旨意,你必须要服从。你若害怕,不妨瞄着我的胳膊打。”
    那个小队长再三确认后,才哆哆嗦嗦地走到二十步以外,举枪瞄准萧芹,想了想,只瞄着萧芹的胳膊外侧。
    如果打中,也就是个擦伤罢了。虽然搞不好也会被降罪,但可能不会是死罪。
    萧芹的目光中一瞬间精光大盛,脸上出现不像人类的凶猛表情。
    身子周围出现了残影,就像一个人动得太快的那种,小队长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萧芹大喝一声:“开枪!”
    小队长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火光闪动,弹丸射出!
    所有人都眼前一花,萧芹已经抓住了小队长的脖子,而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兵士们震惊之下,忽然弃枪于地,高呼“天照大神,天照大神!”
    萧芹放开小队长的脖子,再次后退了二十步:“这一次,瞄准我的胸膛打!不用等我喊开枪!”
    小队长定了定神,给枪重新上好弹药,然后瞄准了萧芹的胸膛。织田信长站在旁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希望。
    他立刻痛斥自己,不能这么想,你是忠诚的,这是你的荣耀!可是,他的内心里却诚实地想着……
    “砰”!这次小队长果然没有迟疑,一枪打出,众人眼前再次一花,萧芹再次抓住了小队长的脖子。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萧芹张开了他的另一只手,将一颗枪弹扔在了地上。
    兵士们癫狂了,再次高呼“天照大神,武神降世!天照大神,武神降世!”
    织田信长目瞪口呆,刚才内心里萌生的小火苗迅速熄灭了,只剩下袅袅的青烟,就像小队长手里的火枪一样。
    萧芹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子来,奖赏给了小队长,小队长颤抖着手接过,跪下谢恩。
    萧芹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记住,只要是我下的旨意,你们就要绝对服从。
    别说让你们将枪口对准我,哪怕我命令你们将枪口对准自己,也绝不可以犹豫,听懂了吗?”
    萧芹的目光扫向织田信长,织田信长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兵士们也都跟着跪倒了一片。
    萧芹转身离去,在远离人群之后,他张开了自己的手。手心中有鲜血,他虽然抓住了子弹,但还是受伤了。
    萧芹的看着自己的掌心,轻轻的说了一句:“武神吗?还不够。不过不能再等了。”
    海岸上,一艘又一艘的大船停靠着,有日本人的,有佛朗机人的。还有无数的小船围绕在周围。
    若是从天上鸟瞰下去,整个日本就像一窝发现了食物的蚂蚁,忙碌地窜动着。
    到处都是浓烟,到处都是喊杀声,他们将每一块铁,每一根木头,都变成了船只和武器,只等着萧芹的一声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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