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四人从住处后门,偷偷溜出来,易铭前头自顾自地走着,那韩知礼赶忙要求前头带路。他哪里知道,易铭对于这县城,山形水势,早就烂熟于心。虽然这几百年前,城里建筑布局大相径庭,街道走向也不尽相同,但山还是那些山,水也还是那些水,这个是永远更变不了的。
    走到南城门,城门洞口有军士值守,见易铭一行前来,起初本想阻拦,但其中一个,昨日里早见过易铭,此刻认了出来。又见后面跟着韩知礼、杨明义及怡晴,知道是这大爷们到了。因为韩知礼、杨明义是这军中上上下下都几乎认得的人物,只有怡晴他不认得,那军士只见这姑娘漂亮,不敢放肆盯着,但还是余光偷偷瞄了好几下子。
    这家伙不自觉跪下了,旁边几个惶恐,也知道主公驾到,也跟着跪下,几人行为自然引来周围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易铭走近,扶了这几个起来,又说了声:“免礼免礼,弟兄们辛苦了,吃饭没有?”这几人见他关怀备至,又生性随和,自然感动不已,都说:“吃了。”知道易铭出城“公干”,再三请示说要随驾护卫,但均被易铭谢却。
    走到江边,易铭见竹林茂盛,不少杂树穿插其间,对面火焰山,亦是绿树成荫。眼前江水,出奇清澈可见底,江面有微风轻拂,波光粼粼。易铭几人沿江边小道往北走,河边少有闲杂人等,不及百米,望见前头有俩老翁正无比神情专注地钓鱼。
    易铭对于此道颇为爱好,见状来了兴致,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二人身后。
    那二人并排坐着,身前放置着七八根竹钓竿,钓线却似乎是绑着麻绳,易铭很想知道这线那头的鱼钩是怎样制作的。
    此时一老翁正从河里收线,等他提出水面,易铭看了看,感觉是用缝衣针淬火而成的,相同的经历易铭小时候也干过,那时候也是现在这样,镇里连鱼钩也几乎没得卖。
    易铭见他们的钓具很原始,不像自己时代里,矶杆、弹杆、路亚、海杆形形色色花样繁多,至于钓线,也有尼龙、碳素等等林林总总一应俱全。而两老翁所用浮漂,似乎就地取材,是用玉米杆芯制成的。
    正在这时,几人都注意到了前方鱼正吃食,那浮漂一点一点,微微颤动,易铭慌忙大叫:“上钩了,可以下手啰!”
    那老翁将竹竿往上一竖,果然鱼已上钩,野鱼本就力气大,所以已将竿子绷成弓状,看样子鱼应该不小。那老翁手脚并用,正欲收线,不料一声脆响,却已断线,剩下的线掠过水面,被老翁收起,空中无助飘着。那线的尽头,不说鱼没有了,就连浮漂、鱼钩都被拽了去。
    几人无不惋惜叹气,那老翁见操之过急,因而断了线、跑了鱼,觉得可惜,也觉得在众人面前没有面子。他自我解嘲地哈哈笑了几声,对另一人说道:“这条起码四五斤!”另一老头也笑笑,眨眨眼,半开玩笑说道:“老哥,死的娃儿都是乖的,放跑的鱼儿都是大的。”见被奚落,这老头也不恼,也嘿嘿两声,自去重新绑线不提。
    易铭见两老翁面前江边浸着两个竹篓子,水波晃荡,那里面鱼定然不少。易铭也喜欢钓鱼,不过他那时候,县城聚集了十几万人,其中有钓鱼爱好的人还为数不少。所以江边两岸,钓鱼的人直比那河里的鱼都多,易铭十天八天也钓不了一个,久而久之,也没甚兴趣了。
    大凡是看到易铭及怡晴几个一直站在身旁,两个老头时不时转过头一个个看看。易铭也觉得要打个招呼才是,就问道:“两位老人家都这城里人吧?”
    两人回头,见易铭穿了一身土布的衣裳,与他二人无异,就并不理会,一言不答,回过身去,将眼睛死死盯着江面的浮漂。
    杨明义早就按捺不住,就说道:“喂!主……,问你们话呢!怎么不回答?”他本来想说主公的,话到嘴边,记起了易铭特地对他几人交代过,不要对外暴露身份,所以话到嘴边,竟硬是把这俩字儿咽了回去。
    这俩老头见杨明义说话缺乏尊重,其中一个不客气地说道:“你这年轻人,这是什么话?老子不长你的辈也要长你的岁。说话喂、喂的!真是些北方佬没有教养。”那杨明义被呛了这么一通,气的直跺脚,要不是顾忌易铭在,以他火爆习性,一怒之下,说不定会把这两个都丢到水里。
    易铭笑笑,说道:“老人家,打扰了,他不会说话,你不要生气。”
    两老头懒得理会,对于易铭的话,跟没有听见一样。过了一会儿,另一个老头说道:“昨日听说主公进城,我去看了看,人山人海的,挤不进去,所以竟没有福分看到。我听他们说,咱们主公也是这几个年轻人这般年纪。”
    发脾气这位也说:“我也去了,挤不过年轻人,也无法看到。说是长的是一表人才,尤其是诗词文章,真是绝了,就连范老夫子也自愧不如。”“范先生吗?他可是从来不服输的!”“就是,我看主公一来,这日子更好过了。”那个也说:“就是,我还听说……。”
    易铭见这两老头旁若无人一般使劲夸着自己,心里竟还有些得意,又有些许不好意思,而怡晴早就失声窃笑,感觉这两老头只顾自己嘴巴快,却不知真人就在眼前,真傻的可爱。
    易铭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还在说着自己的好,于是准备谦虚一下,就说道:“老人家,你们说的主公,我看年纪轻轻的不成熟,看样子也不怎么样。”
    哪知这两个听了此话,瞬间就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良久。一人对着易铭,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我见你说话不像他(他指着杨明义)那样不知天高地厚,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你这样乱说,李大将军晓得了,是要遭他砍脑壳的,咱们李大将军厉害得很了。”
    易铭见他说李大将军,就问道:“李大将军?是李马丁将军吗?”
    那人回答:“正是!”易铭来了兴趣,又问道:“这个李马丁将军如何厉害法?”
    那老头见易铭追问,有些迟疑,支支吾吾不愿回答。另一个就替他答道:“李将军生性豪爽、嫉恶如仇,对百姓下属,好得不得了,但是对其他人,嘿嘿,就不那么客气了。”
    易铭道:“呃!什么意思?”
    那人不直接回答,指着他们身后城墙说道:“你们看这城墙,里外两道、周围团转十几里长,三千孙可望降兵降将只修了一年就修好了。你说为什么?我听人说前年修好后,三千人死了起码八百……。”
    易铭听了心里大惊,心里想:这个李马丁简直就是活阎王!在易铭时代,如若犯下这种罪行,起码会以*罪绞死的。不过,他断然没有日内瓦公约关于给予战争受难者、战俘和战时平民基本权利待遇这种意识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做“人道主义”,所以易铭认为以后有机会得及时加以干涉才行。
    易铭内心奇怪,这一年时间里从哪里搬来这么多石材,就问这二人,那其中一人答道:“这是拦河筑坝,然后从上游放炮采石,用船运来的。这几千人采料的采料,搬运的搬运,砌墙的砌墙,农忙季节还得充入农户,帮着耕种收获呢!就这样也还按期完成了任务。”
    易铭知道,李马丁他们肯定使用了炸药,不然仅凭手中钢钎铁锤,那还不修到猴年马月呀!
    这时另一人又说道:“这前头程大县令就是因为不干正事,欺负百姓,也不叫他一怒之下杀了么!然后他自己就当这县令。”
    旁边那老头就说:“是,老百姓都说杀得好。”这人回答道:“好是好,不就是被军师大人处分了么,说他草菅人命、流寇习性,要不是官民士绅为其请愿死保,恐怕脑袋都保不住。”
    一人又说道:“还是军师大人厉害,但我听说军师也服主公,都说这主公虽然年轻,但文武双全,这几年我们吃穿不愁,不都是托他的福吗!”
    另一个感叹道:“就是!李将军再怎么厉害,就怕主公和军师,昨天对百姓过了一点,说是叫主公罚跪赔礼道歉,这个一物降一物,有讲究的。”
    这人回答:“他们说主公随和,没有架子,对老百姓好,真的爱民如子啊!”
    另一个就道:“我家那老二,老大不小的,却一天不务正业,下月我让他当兵去,跟着主公去打天下,我心里头有底,不怕。”
    两人对着话,丝毫不在意易铭感受,又说了一会,其中一人问易铭道:“年轻人,我见你口音也像本地人,家在哪儿住?你老子是哪个?”
    易铭听了一笑,心想:这两老头真有意思,说话间直来直去没有藏头。就笑道:“我老子说来你们也不认得,我家最早是爷爷那辈从四川上来的。”
    那二人听了也乐了,一人道:“那你家还要晚一些,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起先也是从四川搬上来的,不过也四五十年了,是父亲那辈。喂!你四川什么地方?”
    易铭答道:“据说是长寿。”
    其中一人惊喜叫道:“咦!我们都是重庆府,他老家巴县,我的老家江津,我们离得不算远。”
    易铭也笑着回答道:“这样说来,我们算老乡喽?”那二人见易铭出自重庆,自然倍感亲切,于是话就多了起来,易铭问什么他们就回答什么,让易铭感觉很满意。
    末了,一人指着怡晴问道:“她是你媳妇吧?你娃可真有福。”易铭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怡晴,怡晴不甚娇羞,脸儿红红的,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易铭道:“算是吧。”怡晴慌忙道:“什么呀!”易铭追问道:“难道不是?”怡晴更涨红着脸,撒娇说道:“不跟你说了。”讲完就捂脸背过身去,易铭感觉这女孩真地可爱,让他一阵的热血上涌、心潮澎湃。
    这两老翁手忙脚乱地不时起鱼,自然收获颇丰,易铭不好继续打搅,就此别过。几人往上游沿江而行,至七星石桥处又进了北门,沿途看了看街边住户,天色将晚,几个往县衙方向走,途中在市面小餐馆品尝了两大碗羊肉粉,自然鲜香无比。
    其间,那餐馆老板就认出了易铭,所以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神情激动、大呼小叫地,整条街都叫他给惊动了,一会儿,人山人海赶来,都给易铭磕头行礼喊口号。
    韩知礼慌乱不已,急得满头大汗,只有易铭笑对众人,拉着家常唠着嗑,神情轻松自如,态度和蔼可亲。
    他关切问了这些人生产生活情况和对眼下军政民生的看法和意见,见满意度较高,易铭也很欣慰,对李马丁极其负面的印象多少改观了一些。
    这餐馆老板大概认为有幸被易铭造访,不甚荣光,韩知礼递过银子去,死活不敢收,却之十遍,还是不敢要,逼急了,就说希望易铭给提个字儿,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纸笔。
    易铭见他颤抖着双手磨着墨,感觉他太过紧张,就关切问道:“老板贵姓呀?”那老板哆哆嗦嗦回答道:“不敢,小人姓何,不瞒主公,再过几天,是犬子与潘裁缝二女儿结婚的日子,小人想请主公给赏赐题一副对子。”
    易铭听了心里惊异,嘴上说着“行”,心里却想: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易铭心里竟有此一副,他见这一家姓何,一家姓潘,这副对子可是专为这两家量身定做的。
    原来易铭喜好对联,不然头一日也不会博得个满堂彩,他记得有这么一副:上联为:有水有田方有米;下联为:添人添口又添丁。这副对子妙就妙在:这潘、何二字,拆开来看,就分别是上下联中这几个字组成的。
    所以易铭佯装酝酿一番,正欲提起毛笔开工,心里陡然想到:自己虽然练过几天所谓书法,其实水平停留在给人红白之事写对子的程度,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他犹豫一会,李千秋、李马丁、范旷等都赶来了。见了范旷身影,易铭倍感亲切,对范旷道:“范先生,来来来,我来说,你来写。”那夫子岂敢不从,按易铭口述,龙飞凤舞、一挥而就。这夫子边写边说道:“主公这对子,真可谓甚妙甚高啊!”
    旁边芸芸大众,亲眼目睹易铭文才殊绝,交口赞叹不已。易铭自然又被七嘴八舌捧上了天,所以飘飘然然、眩晕不已。
    好不容易才回到住处,已是夜里约九点来钟了,易铭夜猫子,照例睡不着。他吩咐韩知礼去叫来李马丁,两个坐着吃了一会儿茶。易铭将两老翁处问得的情况,垂询一番,对李马丁胡萝卜加大棒,又哄又骂。李马丁自然惶恐不已,不住大口大口喝着茶,天气又闷热难当,不知是紧张还是天气的缘故,李马丁浑身是汗,直将衣服都湿透了。
    易铭见他服气不敢顶嘴,也不便做的太过,他开导李马丁,要他做事做人,尽量宽仁大度一些,李马丁自然不敢辩驳,只得连连称是。送走这瘟神,易铭又去和怡晴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方才意犹未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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