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江城里,急雨未歇。
    庄子外头的土墙,已经雨水淋脱了一层泥皮。
    “有无消息。”坐在湿漉漉的庄子里,徐牧凝住脸色。
    “东家,卢家那边并无动作,只知道卢子钟割腹受伤后,在家中静养。”周遵闪入庄子,语气沉沉。
    “官坊那边,也似是有点生气,让我等把刀剑的公证,拿去官府再检查一遍。”
    官商勾结,原本就不是什么新套路,武器公证的事情,徐牧也不担心,左右都是白纸黑字,谅官坊也不敢使坏。
    最担心都是,以卢子钟那种阴邪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牧哥儿,黑夫来了。”蹲在庄子前的司虎,突然开口急喊。
    黑夫,即是东坊小渡口一带的棍夫头子。先前就和徐牧达成了交易,每卖出一坛醉天仙,分半钱银子。
    作为回报,黑夫要带着堂口的棍夫,帮着撑徐家庄的场子。
    “小东家,有点不好。”
    “怎的?”
    “西坊那边的几个堂口,发疯了一般,都来渡口这边捞食。人太多,我等实在打不过。”
    曾经也是棍夫,徐牧明白,过界捞食的事情,实则很少,基本上每个棍夫堂口,都会有一处相应的地盘。
    几个堂口一起过界,那就更古怪了。
    徐牧冷冷一笑,隐隐猜得到,是那位卢公子的小手段,为的,便是要闹他的酒坊庄子。
    “司虎,找一套麻面遮脸,去帮黑夫打几轮。”
    司虎怔了怔,瞬间面露喜色,匆匆站起了身。
    “周遵,你也同去,看住这个憨货。”
    “东家放心。”
    徐牧揉了揉额头,“黑夫,我还是那句话,哥几个现在是虎口夺食。若是成了,日后在汤江城里,哥几个也是有屋有地的良人,无需再看那些富贵老爷的脸色。”
    黑夫脸色上,隐隐变得欢喜,抱了个拳,领着司虎和周遵,三人遮了麻面,披上蓑衣闯入雨幕,匆匆又往前走去。
    庄子里,徐牧缓缓起了身,踱着脚步,走到庄门前。这天气不放晴,粮食便回不到汤江。
    无粮食,如何酿酒。
    再有十日,便到了酒市开启的时间。
    徐牧心事重重,不仅人事不顺,连着天公也不作美。
    哐啷。
    这时,庄子里一声巨响,一下子把徐牧惊住。待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莲嫂突然失力,手里的一口陶缸,摔成了几瓣。
    连着陶缸里,原本要熬煮的一些肉坨,洒得哪里都是。
    “东家,我这就拾起来。”莲嫂脸色惭愧,急忙要弯下腰,把摔烂的陶缸,一块块捡起来。
    “东家,摔烂的……便从我月俸里扣。”
    “不用。”徐牧摇了摇头,心底里,他早已经把这些庄里人,当成了家人一般。
    “莲嫂,留着一片大的。”
    徐牧抬起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色,这止不住的雨,天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无粮,便无法酿酒,庄子里的人,都快要坐困了。
    “东家要作甚。”
    “撸个串……”
    徐牧脸色有些无奈,整个庄子,由于先前司虎被逼杀的事情,莫名地陷入一种微微惶恐的气氛之中。
    若非是边关的那几轮厮杀,把胆气养了起来。估计这种祸事,真要吓住不少人。
    “东家,啥叫撸串?”莲嫂顿了顿,好奇地瞪着眼睛。
    “简单地说,就是喝酒吃肉。”徐牧艰难解释了句,“莲嫂,去把庄人都聚过来,今日本东家亲自下手,让你们饱饱口福。”
    庄子外,大雨倾盆而落。
    庄子里,不多时已经响起了阵阵吸凉气的声音。
    徐牧翻着木夹棍,以半块陶缸作为煎锅,入了一罐油,炸得肉香四溢。
    莲嫂看得泪流满面。
    “东家,这费油膏,如今西坊那边的油膏,涨到三十个铜板一罐了。”
    “东家,我等闻一下就行,不馋的。”说话的庄人,迅速抹了两把嘴角。
    姜采薇并没有劝,在一边帮着打下手。
    她何尝不明白徐牧的意思,庄里的人受了一轮惊吓,该好好抚慰一番。
    “拿些串子。”徐牧笑了一声。
    早有吞着口水的孩童,匆匆把木签拿来。也因此,得了第一串烤肉,只两口,馋得快把木签都咬了。
    “前辈。”徐牧回了头,喊了句。
    老秀才嗷嗷拨开人群,一下子抢过徐牧手里的肉串,便重新跑回墙角,一口肉一口酒,舒服得吃喝起来。
    “东家,我不馋的。”
    “东家,我就闻一下。”
    徐牧脸色好笑,并没有厚此薄彼,把肉串逐一发了下去。
    “列位,就着酒吃,在这落雨的天气,别有一番味道。”
    “东家,同饮一杯。”
    徐牧举高手里的酒碗,仰头一口饮尽。
    “采薇。”
    转过身,徐牧刚夹起一片煎肉,试着吃了半口,想让姜采薇再取些油膏过来。
    “徐郎,怎了?”
    似是习惯性的动作,姜采薇突然把头凑过来,张了樱桃小嘴,把肉吃到了嘴巴里。
    这一下,不仅徐牧懵了,连姜采薇自个也懵了。
    肉还在嘴里,嚼巴嚼巴发出声音。
    “徐、徐郎,奴家以为,你让着我吃的。”姜采薇仰着头,一张脸变得红通通的。
    没有逃难之时,她便喜欢和夏霜玩这种游戏,一个剥花生捻在手里,一个张嘴去咬。
    不曾想,一个习惯,直接就社死了。
    “徐郎……好吃的。”姜采薇觉得自己声音都发颤。
    徐牧微微一笑,直接又挑了一块大的,递到姜采薇面前。但这一轮,姜采薇却紧紧闭着嘴巴,不敢再去咬了。
    “不吃,为夫就生气。”
    姜采薇只得仰起头,再度小心地凑过头,慢慢咬了下去。
    在场的庄人,即便连最小的孩童,都被塞了一嘴狗脸,跑到娘亲身边,喊着“娘亲喂喂”。
    “不知何时,小东家给我等,再生一个小小东家。”莲嫂大笑起来。
    旁边的庄人也跟着群起大笑。
    徐牧乐得如此,也懒得去争,举起了手里的酒碗。
    “列位,再饮。”
    “与东家同饮。”
    欢乐的声音,一下子穿透了外头的涟涟雨幕。
    ……
    “哪儿在杀狗烧肉?”狭长的深巷里,司虎皱了皱鼻子。
    “虎哥儿,莫要分神,狗日的西坊棍夫,要冲过来了。”周遵站在一边,冷冷提醒了句。
    在他们的面前,约有三四十个披着蓑衣的人影,各自手持哨棍,布履踏过泊泊的积水,怒吼冲来。
    “听过诗文没?老秀才给我的。”司虎咧嘴一笑,脸上无任何惧色。
    “司虎大兄,啥诗文?你不似个文雅人。”黑夫在旁,看着前方冲来的人群,急忙颤声开口。
    “提刀夜行八堂口,无人知是猛虎来。”
    “我司虎,是望州的老虎!”
    遮了麻面,司虎侧下右边肩膀,往前冲撞而去。
    咚咚咚。
    雨幕中,三四个首当其冲的西坊棍夫,一下子被撞得崩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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