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了?”
    “听清了。”徐牧凝着脸。
    李如成松出一口气,“我老了,打不动了。我死了之后,将逆子葬在我的身边。”
    徐牧顿了顿,隐约间明白了李如成的意思。
    “我打仗花了半生,管教逆子也花了半生。约莫是法子不对,养了一头白眼狼。”
    “这世道啊,再干净的人,终归也要便脏的。当然,我的孙婿除外。”
    “先前在外头看见了岳丈。”徐牧犹豫了下开口,“真按着岳祖所言,这时候他该跑出去了。”
    “你不怕吗。”
    “不怕,我这一年,是一路杀出来的。”
    “去吧。”李如成满意地露出笑容。
    ……
    立在李府外的一个虎堂死士,抬起眼睛,冷冷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诸多黑衣人,没有半分犹豫,将手里的信号筒,一下子点着。
    瞬间,在天空之上,一道火光立即炸了起来。
    喀嚓。
    先前领路的家仆,被人一刀劈碎了脸,惨叫两声死在地上。
    徐牧抽了长剑,从屋子里稳稳踏出来。
    “主子,至少七千人。离得太远,虎堂的人正在赶来。”
    说话的虎堂死士,急急又补上一句,“请主子从别处走,我等替主子断后。”
    “哪路的人?”
    “劈刀的手法,很像官军。”
    “暮云营。”
    越来越多的人影,跃入李府,紧紧挡在徐牧身前。细算的话,已经约莫有上千人。
    “杀。”
    ……
    皇宫里,正在翻着竹书的袁安,莫名地烦躁起来。
    “朕就不明白,当初斩奸相的时候,皇叔为何不让朕动手,让一个酿酒的小东家来做?莫非是嫌朕手无缚鸡之力?”
    “这等笼络民心的机会,应当是朕这个新帝的事情。”
    在旁的公公,急忙垂下头不敢应声。
    “朕问你,你便要答。”
    “回禀陛下……或是这样,徐将军是托孤大臣,又是破城首功,该积攒民望,便于以后行事。”
    “托孤大臣,朕今年二十有三,还算幼帝吗?皇叔选了这么个人,权势滔天,又有百姓民望,他要造反怎么办?”
    公公再度垂头。
    “继续答。”
    “故去的国姓侯……或有打算,徐将军亦是人品端正。”
    “你个老阉人。”
    袁安恼怒地抓起砚台,朝着面前的公公砸去,即便被砸得头破血流,公公依然站着不敢动。
    并没有解气,袁安抓了竹书,又胡乱扔了一大把,直至整个御书房变得狼藉不堪,才稍稍顿了动作。
    “皇叔便是不相信我。他是快病死了,才想起有我这么个人。让、让他们去杀吧,都不是好东西。”
    ……
    “虎哥儿!虎哥儿!有人要杀主子。”
    正在熟睡的司虎,原本还在做着天空下鸡腿雨的美梦,冷不丁听到这一句,迅速睁着眼睛,直挺挺起了身。
    “哪个杀牧哥儿!驴儿草的犊子!”
    “定北侯李府,七千人。”传话的虎堂死士拱了手,先一步跃出了屋子。
    “天杀的直娘贼!”
    司虎拖了双刃斧,也跟着怒吼着跑了出去。
    长阳的大街小巷。
    “谁要杀徐将军!”一个正在出恭的老卒,待听见了呼喊,裤腿儿只提了一半,便匆匆回屋抱了刀。
    “哪个敢动徐宰辅?”
    “哥儿们,有人要杀徐将军,怎办!”
    “杀他狗曰的!”
    夜色之下,整座长阳的大街小巷,甚至是瓦顶之上,都站满了人。
    “救徐宰辅!”不知谁喊了一声,瞬时间,无数道的人影,纷纷抄着武器,怒吼着往前冲去。
    先前的断头军,速度最快,不多时便冲到了李府外的街路。
    李府里。
    徐牧面色冷静,提着刀站在院子当中。
    “一个时辰不到,那些虎堂死士全来了。”在徐牧的前方,一个身材臃肿的黑衣人,声音带着仓皇。
    “怎的这么快。”
    “不好,似有好多人要围过来!这哪儿来的大军?”
    “哪个用粪水泼我!”
    ……
    “讲不讲道理?我便问你,这还讲不讲道理?”一辆马车里,陈长庆脸色憋得发白,“我只派了七千人,这跑来的几万长阳百姓,是怎么回事?”
    在陈长庆旁边,陈天王抬起头,悠悠地吐出一句。
    “那头老虎也来了。”
    “你怕他?陈庐,你莫不是六大高手?”
    “不是怕,是最近不想打架……”
    陈长庆骂了两句,脸庞一下子变得痛苦起来,“我先前还以为,这一出是杀局。”
    “那个小东家,不是简单的人。”陈庐犹豫了会开口。
    “我建议侯爷退兵。”
    “他想杀我,我想杀他,这是正常不过的事情。”陈长庆依然恼怒。他有心增派人手,最好把三万暮云营都派来,但发现已经晚了,已经有救国营的大将带军急急而来。
    “回吧。”陈长庆沉沉叹出一口气。
    “李硕墨怎么办。”
    “这等时候,事情都败露了,你指望他还能袭爵?调定北营回长阳?小东家不死,他有个卵的机会。”
    “侯爷,让不让他跟着。”
    “当养了一条废狗,让他跟着马车跑。”
    三千铁卫,急急在前开路,紧随着,一辆琉璃马车往前迅速驶去。落在最后的李硕墨,一边喘着大气跟着跑,一边嚎啕着往前挥手。
    ……
    走出李府,踏过层层堆叠的黑衣尸体,徐牧抬着头,心底涌起一股感动。
    在他的面前,是数不清的长阳百姓,手里拿着各类武器,连簸箕都有,尽皆对着他长拜作揖。
    按着徐牧先前的想法,他只以为,是附近的断头军赶过来,撑到四千虎堂死士的驰援。
    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徐将军是小侯爷留下的人!再有人欺负你,便告诉我等!老子们谁都不服,只服徐将军!”
    “徐将军斩奸相的那一日,我等都看见了,何等的英雄,壮哉!”
    徐牧心底,依旧是意难平。
    这世道不管怎样,能撑起整个江山的,并非是什么高官富绅,而是面前这些万万千千的普通百姓。
    “徐牧拜谢——”
    夜风中,徐牧抬手,朝着一个个激动不已的百姓,稳稳长揖。
    ……
    清晨的风,拂过乍暖还寒的长阳城。
    “先是有人大喊,‘有人要动徐宰辅’,一下子,到处都是出屋的人影。”
    “那一晚我也去了,长阳城九条大街,四十八条老巷,都是提着棍子和铁器的人。”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蹲坐在街角边,声音带着欢喜。
    “许久不见这个场面了。”
    “徐宰辅斩了奸相,又做主替我等降了赋税。谁对老子们好,老子们就愿意替谁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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