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连绵了三天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秋阳就挂在天上,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李辰安一行这三天走得并不快,一来是因为这道路的泥泞,二来……他不着急。
    这一天的午时,队伍来到了一处颇为开阔的平原,在李辰安的授意下,队伍停在了这里,将士们开始修整或者埋锅造饭。
    这三日宁知行没有再和李辰安同乘,两只队伍泾渭分明,休息扎营的时候也在彼此防范。
    此刻也不例外。
    但宁知行却下了马车向李辰安走了过来。
    李辰安正站在一处小河边,正看着对面的远山,还有近前已荒芜的庄稼地。
    “按这速度,抵达十里坡至少还需要三日之久。”
    宁知行也望着远处,又道:“从十里坡进山,山路更难行,恐怕又得三日!”
    “六天,六天的时间,藏在那处山洞里的粮食,恐怕会被搬走一半。”
    他收回了视线看向了李辰安,有些疑惑:“你真的不急?或者你在等什么?”
    李辰安嘴角一翘,“我在等他们将那些粮食搬走一半!”
    宁知行一怔,“什么意思?”
    “不就是为了看看那些粮,究竟会不会运去长乐宫么?”
    宁知行沉吟片刻,“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仅仅如此,我还在等你外公姬泰把这坑给挖得更大一点。”
    说完这话,李辰安转头也看向了宁知行:“咱们暂且将那笔生意放在一边,先将这个坑给填满……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囫囵吞枣不利于消化,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我就想看看姬泰究竟暗中藏着怎样的实力,如果在双蛟山里,能将他的那些力量一家伙给灭了,一劳永逸,少了许多后面的麻烦,这对于你我二人往后在那笔生意上的合作会更好一些。”
    宁知行眉间微蹙,这话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姬泰本就是他身后的一大助力,李辰安消灭外公的力量,就是在削减他的势力。
    他不希望和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皇子合作,他想要借着这次机会,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薄弱一些,如此他才有后面合作的信心。
    只是……
    这双蛟山之局,早已脱离了剿匪的范畴。
    里面不仅仅有那三百水匪,还有舅舅姬安的一万卫戍军!
    另外便是燕国公府和骆国公府的各两千私兵。
    至于江湖高手,为了杀死李辰安,外公下了血本,不仅仅告知了白衣盟,还通过谢无双请到了北丐左丘不鸣等人。
    这究竟是皇城司没有察觉呢?
    还是李辰安另有布置?
    外公得到的消息是定国侯府的神武军并无异动,程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私兵倒是回到了京都,却养在他们的院子里,并没有参与这场剿匪行动。
    就算是皇城司,也仅仅派了七处的数十名谍子去了双蛟山探路。
    他就带着这么四百个玄甲骑兵,就敢跑去有如龙潭虎穴的双蛟山里……谁给他的勇气?
    莫非他真的以为自己必须与他合作不敢要了他的命?!
    很显然,如果李辰安愿意合作,这是最好的结局,甚至双蛟山一战都可以完全避免。
    但李辰安若是别有想法……他死在双蛟山,自己也能找到别的能够合作的人!
    因为利益巨大。
    无论哪个家族,哪怕是定国侯府,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都难以拒绝。
    所以,李辰安若是不识抬举,那就只能让他葬身双蛟山了!
    “你就不担心那坑挖得太深你跳了进去爬不出来?”
    “我仔细想过,如果将所有敌人的尸体垫在脚下,应该是能爬出来的。”
    宁知行和李辰安的视线在空中交织,二人对视了足足五息,他忽的一笑:
    “你这人,本王还真看不懂。”
    他移开了视线,背负着双手望向了远山。
    “说你聪明吧……偏偏又不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如此倔强。”
    “说你愚蠢吧……愚蠢的人哪里能做出那么多那么好的诗词来。”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呢?”
    “你若放下,你我都不需要付出这不必要的代价!”
    李辰安笑了起来。
    他抬步向前而行,宁知行不知道李辰安为何而行,但他今日必须得到李辰安的答复,因为这关乎到双蛟山之战的计划。
    所以,他也只好跟了过去。
    李辰安绕过了这条小溪,来到了这偌大一片荒芜的田地边。
    他蹲在了地上,仔细的看了看这田里的野草,随手拔了一根马尾巴草:
    “殿下这些话有些问题。”
    “首先,殿下何以证明自己就是我能栖身之木?”
    他拿着这根马尾巴草站了起来,看向了宁知行,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上车候府的惨剧,我不想发生在我的身上,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却往往都难以避免。”
    “其次,我和姬泰之间,没有任何的回环余地,就是个你死我活之局。”
    “这不仅仅是我和他的个人恩怨!”
    李辰安的语气忽然变得重了起来,宁知行顿时感觉到了落在他脸上的那两道目光的锐利。
    “且不管皇上如何,他姬泰是堂堂一国之丞相!”
    “我相信殿下很清楚而今朝中之乱局,也知道那些依附于他的官员犯下的滔天罪过!”
    李辰安转头也望向了远山,悠悠一叹:
    “皇城司收集了这近二十年来的那些大臣的罪证!”
    “我仅仅是草草看过,却已触目惊心!”
    “买官卖官已摆上了台面,借赈灾之名贪墨银两巨万!沉重的苛捐杂税压得百姓直不起腰,更不用说仗着姬泰的撑腰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他当丞相近二十年,这是宁国最黑暗的二十年!”
    “官不知有民,民……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所以姬泰之罪,馨竹难书!”
    “你看看这片田地!”
    李辰安用手里的马尾巴草一划拉,“这里是多少良田?”
    “这些良田却抛了荒,很显然连秋粮都没有种!”
    “你再看看远处的那处村落,此刻已是午时,你可有看见一缕炊烟?”
    “那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这里距离京都算是近的,或许他们去了城里做点营生还能养家糊口,守着这庄稼……恐怕只会被饿死!”
    李辰安又看向了宁知行,“你是尊贵的皇子,姬泰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你们都衣食无忧,自然就不知道这民间之疾苦。”
    宁知行眉间一蹙,便听李辰安又悠悠说了一句:
    “殿下,你知道一个人快饿死了会做出些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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