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防,你对于亲吻……怎么想?」
    问出这句话时,正好有风蜿蜒过密集的街巷,带动裙摆与发丝的涌动,仿佛掀起一阵爱意的热潮,将手中的调查表也一张张吹起,在空中打了好几个旋,散了一地。
    调查表是关于路人对镇目高校的看法,学校的建筑呐、运动会的举办呐、各种校赛的看法呐,只要是开放性让校外人士也来参观的项目,每年都会做。这次轮到了我们班,内容是上周的舞台剧。
    策划这种活动都是女生居多,剧本也自然围绕浪漫爱情进行。公主被王子拯救的剧情,百试不厌,即使模式重复循环到毫无新意,她们对于恋情的憧憬,也足够让掌声一次次托亮舞台。
    不用想,周防自然是逃掉的。而我被问起要参与哪个角色时,虽总是摆手说太幼稚太俗套,但心里某个角落还是向往着,向往自己也能成为主角,让他看到自己发光发亮的地方,让他也在心里为我赞叹一次。
    只是,他不会是王子,那我就不会向往成为公主。他若是骑士,我就向往成为他手里的剑,他若是魔王,我就向往成为他占领的旗……
    不是他历经苦难到达的目标,而是在他达成目标的过程中为他背负苦难。
    最后我被分配到为公主提起婚纱裙摆的伴娘。在舞台最中央,做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色。
    进行到最后一幕的亲吻时,我在回荡整个礼堂的掌声中,在吹奏乐部的交响曲中,在喷出的彩色气泡中,联想到了他走进婚礼殿堂的那一幕。
    他会穿上整洁的西装么?会挑选怎样的戒指?会露出难得的笑容么?……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等我不由去张望班级区域时,他早已看不下去这无聊的剧情,提前离开了。
    调查是两人一组,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我跑前跑后询问路人,广场上的白鸽沿浅碧色的空盘旋一周后,落在他脚边,啄食着路人掉下的面包屑,扑腾起的羽毛落在他的肩上安睡。
    抱满填写好的调查表重重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惊飞的那群白鸟从下而上为我们掀起了流动的帘子,我翻阅着调查结果,大多数看了舞台剧的人都喜欢最后一幕,指尖摩挲过亲吻的字迹,我看着他微抿的嘴角,便问出了那句话。
    「啊?什么怎么想?」
    「就是……」他的云淡风轻反倒让我的声音难以流畅淌出,「她们说,亲吻的味道是甜甜的,就像草莓味的棉花糖一样……我在想,是不是这样的啊……」
    在舞台剧的后台,女孩们一边涂抹唇膏一边聊起的话题,有的说是香草冰淇淋,有的说是巧克力蛋糕,她们用了这个年纪的少女所爱的各种味道来形容,却似乎还无法展现那一刻的美好。
    而在舞台上和王子亲吻过的公主则说出了周防最喜欢的草莓,让我每每看到他喝草莓牛奶时,都不由去幻想他嘴唇上的味道,一阵面红耳赤的羞臊。
    「无聊……」阳光在他的虹膜上跳跃,他从我手中拿过调查单遮盖到脸上,「没可能的。」
    「诶?为什么说没可能,难道周防和人亲吻过了么?」没有初吻的我可是一直渴望着他的初吻也能是我啊。
    「嘴巴是没味道的,想也知道是吃饭没抹干净。」
    这个人,还真是一丁点的浪漫细胞都没有……可为何偏偏就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呢?
    他那靠在长椅背上下垂又微翘起的发尾,就好像是时光的尾巴末梢,贯穿着一切,偏偏在最后划了老大一个弧,也偏偏绕开了感情纹路,让我捧着满满一腔爱意空等。
    「我记得有谁说过,没有人会是永远一个人的,即使你不需要任何人,也会有人需要着你,从而靠近你。而且,当你接受了那样的靠近后,或许就会觉得拥有也不错……」
    他没有回应,但我知道他还没睡着,眼前有调皮的孩子追赶着鸽子跑过,黏土被踏碎变成细尘。此刻,我所对他说出的话里蕴含的感情,即使变成了细尘,也一定还有炙热的温度:
    「所以,周防,如果你感受到有人对你的感情时,不要忽视,试着去感受,只要一点点就好,搞不好真是草莓味一样的也说不定啊。」
    茂盛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倒影,地面,空气,好像都变成了渴求的绿色。
    他拿下遮盖在脸上的调查单,眼睑在树荫下睁开,金色的瞳孔更加浓郁仿佛是要将人腻进去的蜜。
    「想了也不理解,都随它去好了。」
    的确是他会回答的呢。我捻着指尖白鸽落下的绒毛,它扫过指甲边缘,有点痒,好像心脏都被挠了一下:「那等理解之后,也可以尝试去接受的吧?」
    「谁知道呢……」他停顿住,世界的呼吸也随之停顿住,在我以为不会再回答后,开口,「到时候再说吧。」
    说完,他将手中的调查表放在我头上,我伸手扶住,从纸缝边缘抬头。终于,不再是因不需要而拒绝,而是愿意去体会那个可能会来临的时刻了呢。
    ——他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明白,还是在明白之前就忘掉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他愿意把手伸给我,我绝对会紧紧地抓住,一辈子都不放开。
    直到夕阳红色的光辉沿着山脉晕开,仿佛要燃烧起来,这次的调查才总算完成,得以走上回家的路。和他一起,沉寂的走在同一条路上。
    那些小说里一起坐看夕阳西下晚霞落尽的情境都是妄想,他是这样沉默寡言兴致缺缺的性格。但,不管是山间依稀的风,还是古城温暖的光,只要身边的人是他,就好。
    「嗡嗡嗡——」终端机突然的震动混入了平和的脚步声中,我收到了新的邮件:
    [到底要不要嘛?我们可以一起获奖啊。]
    发件人是另一组的同学。这类调查做得好的组可以在校会上受到奖励,很诱人的名誉,他对此抱负十足,只可惜搭档是和周防一样不管不顾的家伙,于是,从昨天开始,便一直发邮件约我和他一起抛下现在的搭档重新组合。
    [和你一组的周防尊什么都没干啊,我们都是自己完成的,抛下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不公的。][反正周防尊也不像想要这种奖励的样子,但你还是希望努力了就得到认证的吧。]
    诸如此类的话说了好多,拒绝多次的我都不知还能怎样回答。这么想着,便将手机放在额头困扰的敲了敲,唉声叹气起来。
    周防侧过头看了我一眼,虽没开口,眼神却是询问的意思。赤色的发在回首时晃动在赤色的光里,在我们之间划出了赤色的风。
    「有同学约我和他一组呢,说是可以获奖……」于是,便照实和他说了。
    「是么。」意料之中,他没过多反应。
    我故意跑到他前面,面向他,背着手倒退着走,开起玩笑:「要是我真去和别人一组,你可就会变成没有完成任务,要被老师罚了哦!」
    「随便了,你要是想拿奖和别人一组倒有机会。」
    并不是因为冷淡漠然,而是因为觉得这样对对方更好。所以,他才更让人离不开。
    我停下倒退的脚步,等到他走到面前时又回过身和他并排走:「我才不。比起获奖……」
    我更喜欢无论做什么都和你一起。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我在他疑惑的低头看我时,回报一个大大的微笑:「我们是一起的,你可别想着分开,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和别人一组的。」
    说完,便自顾自的为这个宣言笑起来。他有些无奈晃晃脑袋,和我在岔路口摆手分别了。
    回到家后,新邮件的提示还在闪个不停,像窗外的星星一样密密麻麻压下来,逼得很近。我索性回复到:[我把我的调查结果发给你,你截取后用吧,这样或许能获奖。但我还是会和周防一组的]。
    之后,终端机没再响过,我也终于一觉无梦。
    「我在调查资料里选出了最好的一组,会交到明天的校会上给全校同学展示。」
    老师在讲台上念叨着这次活动的事时,我还在伸长脖子去看周防桌上那只七星瓢虫。有七个圆点的油亮的壳移来移去,却丝毫没引起桌子主人的注意,周防在仰着脖子发呆。
    忍不住冲他做手势,示意他去看桌上的小虫,他瞟了一眼,却曲起食指,把它弹到了我身上。我被吓得跳起来,刚想轻呼,便听到老师念出了被选的组的成员名字。
    不出意外的是发邮件的同学……却还有我。
    「不是的!周防,我昨晚和他说了我要和你一组,我、我没想到他会擅自把我的名字给……」
    因为太过惊讶而不知作何反应,在自己名字被念出之后便僵在了原地,脑子里只有昨天对周防说过的“不会背叛你和别人一组”这句话,我愣愣的直到放学才回过神,追出去试图对他解释。
    现在,完全就像当面一套转身一套的背叛者啊。他会怎么想,会生气么……我跟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
    「知道了。」
    没有起伏的声音,和平时没区别,却更让此时心烦意乱的我觉得他误会了,加快脚步追上他,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大声道:「是真的,我真的没想和他另组,没想过悄悄背叛你!」
    「啊?」他被我扯住摇动的袖子带动得晃了下上半身,也皱起眉,「我说我知道了,你要重复几遍。」
    「但你肯定没相信啊,所以你都没有问我怎么回事……」越说越急,却越不知从何说起,我突然觉得语言是世上最无力的东西。
    「因为你昨天不是说过了么?那我就不用问了啊。」但他的语言为何有这么大的力量,转瞬间就把我的急切、我的不安,都变成了悸动。
    我确信再过十年,二十年,我即使忘了他凝结如琥珀般的金瞳,忘了他冰川融化时潺潺流淌的音色,也会记得他对身边的人这份开诚布公的真切。
    试图开口却感觉嘴唇在轻微颤抖,随着心脏一起:「……因为我说了,你就相信了吗?」
    「嗯。」
    他是这样的理所当然,毫不犹豫的将所有信任给了我,将连我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接收下的信任给了我。
    「即使结果不一样,也相信我吗?」
    「嗯。」
    「真的吗?」
    「……你要问到什么时候!」被耗尽了耐心,他烦躁的骂道,伸手拽住我的后脖领用蛮力将我转了个方向,往前推搡,「回去了。」
    被粗鲁的往前推着,我无法回头看他,却也不需再回头看他了——他已经给我了直到文字干涸的那一刻,直到言语嘶哑的那一刻,所有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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