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
    乐陵城,南城墙上。
    秦侯爷负手而立,低垂双目,默默观望。
    其下,一辆辆富贵人家的马车,正在缓缓驶出城门。
    另有一群群携带包袱的百姓们,逐一徒步离城。
    士卒守卫的城门两旁,还立着几张桌凳,后坐几名文官,旁边地上放着一些装满银钱的大箱子。
    这是奉侯爷的令,准备资助的盘缠。
    很多囊中羞涩的百姓不时停步,登记姓名家宅等信息,领取一些银钱上路。
    “侯爷,我们绝不会再让您和镇北军蒙受此等不白冤屈!”
    “请侯爷放心,我们会告知所有人真相!”
    “侯爷和镇北军为了保护我们,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我等小民义不容辞。”
    “国难当头,侯爷蒙冤,陛下蒙难,我们每一个大乾子民都应该力所能及的尽一份微薄力量。”
    “侯爷保重。”
    “侯爷保重!”
    “……”
    上方城墙,
    面对城下朝着自己跪立叩首的一片片百姓们,秦天微笑招手。
    然后,他抬起目光,放眼看去。
    城外漫漫无垠的大地上,密密麻麻南下的人影,几乎一望无际。
    不单南城,
    西城外,向西而去的百姓,
    以及东城外,向东而行的平民,同样铺天盖地。
    并且,这种势头已经持续了足足五天。
    自从五日前秦侯爷于监斩场那一番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的言辞,深受触动的百姓当天就自发的行动了起来。
    在奔走相告全城尽知的情况下,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离开乐陵,前往各城各地,为镇北侯,为镇北军,鸣不平,诉真相。
    “侯爷谋略过人,末将佩服!”
    “侯爷一席话,便搅动民意为我军正了名,末将敬佩之至!”
    “不但正名,义父的这番措辞,还令无数百姓自愿远走他城,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军正义之师的头衔将传遍天下。”
    身旁,眺望城外一幕,司徒啸和司马烈纷纷感叹道。
    乃至就连吕布都忍不住出言附和,看向秦天的眼神满是敬仰与折服。
    三人此言,倒都没有丝毫拍马屁的意思,而是目睹连日来的盛况,感慨之余的肺腑之言。
    “区区谋划罢了,不值一提。”
    秦天含蓄的微微摇头。
    实际上,谋划个die~
    他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事事都能提前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当时本来只是想借陈惊鸿来安抚一下百姓,免得事后城内生乱。
    后来说着说着,话赶话,就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
    接下来几天出现百姓大规模出城为其正名的情况,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想一想,并不奇怪。
    数月前的蛮族联军百万入侵大乾,天下震动,人尽皆知。
    假如没有倾巢而出奋勇拼杀的镇北军,如此庞大的北蛮大军进入国内……
    即便女帝及时遣兵抵御,也万万远水救不了近火。
    等大乾军队到来时,边陲的中山郡和常山郡,以及处于第二阶梯的平阳、广平和乐陵三郡,铁定会被蛮族夷为平地。
    五郡的人口,要么被屠杀,要么被抓为奴。
    换句话说,是镇北军挽救了他们惨死和沦为奴隶乃至沦为两脚羊的凄凉命运。
    对此,所有人自当感恩戴德,内心也并不太相信侯府剿灭了蛮族联军后会谋反作乱。
    加之有了秦天这位侯爷亲自出面道出了‘内幕’,这才恍然大悟。
    普通平民百姓,不会知晓上层阶级的心思,更接触不到。
    在此之前,国内歌舞升平,有朝廷的治理,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较为富足,自然本能的都认为陛下绝对是圣明的。
    所以,陛下是明君,居然还下旨为国为民的侯府谋反,那么唯有奸臣把持朝政,甚至如侯爷所说的那样,是一些乱臣奸逆威逼陛下所为。
    如此一来,抱着对侯爷和镇北军救命之恩的感激心理,为其奔走正名,也就不足为奇了。
    “秦子兵法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
    秦天笑了笑:“如若民心向着侯府,往后,我们攻城略地就会轻松顺利很多。”
    “侯爷此言在理。”
    司马烈应承了句,接着神色一动,道:“侯爷,末将常常听你提及秦子兵法,所言都是一针见血之精髓,不知侯爷所创的这本兵法,能否借与末将观看一番?”
    “不错,如此深通兵道谋略,末将也早就心痒难耐了。”司徒啸也急忙开口,眼巴巴的瞅着秦侯爷。
    “这个……”
    秦天呼吸一滞,脸色极尽为难。
    装逼有点过头了,不管什么话,他都喜欢随口套个秦子兵法的皮,以至于竟然让麾下的将领们当真了。
    实则呢?哪有什么秦子兵法?
    以前说的那些,都是人家孙老爷子所着的兵法或者借用其他历史名言。
    刚刚这句,则出自孟老爷子。
    “嗯……这本兵法嘛……本侯还未完成,等以后完成了再说。”
    秦天随便扯了个理由,便转身挥手道:
    “因为百姓的事儿,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天,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距离北伐军到来只剩下10日左右,按照计划,下一步,攻平阳。”
    来到城内大营,
    进入帅帐,行至沙盘旁。
    根据当初秦伯制定的前期战略,在北伐军到来前,将翼州北方五郡尽数收入囊中,方能形成分庭抗争之势。
    中山郡和常山郡,被提前占领。
    其后智取广平,强攻乐陵,还顺势兵不血刃迫使山阳郡归降。
    眼下,独缺位于广平西侧的平阳郡。
    “诸位,你们觉得,平阳郡守,会降么?”
    秦天目光扫过跟进来的三位将领。
    当然,主要是看向司徒啸和司马烈。
    至于吕布……
    与其让他出谋划策,还不如直接让其上阵杀敌来的干脆。
    “末将认为很难,若携乐陵屠戮之威,可能很轻易迫使其他郡城归降,但平阳郡的郡守韩元山,是个很出名的老顽固,最重要的是,他膝下两女都嫁入了京都显贵之家,几个儿子也全在京都任职,所以他投降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司马烈道。
    “是的,侯爷,韩元山此人行事不择手段,数年前有一支多达五万的北蛮大军绕过镇北城偷袭平阳,当时老侯爷正在前线征讨蠢蠢欲动的北蛮主力,得到这个消息已过去了将近两天,紧急之下,老侯爷派末将领兵火速救援,到达后发现韩元山强令城内数万壮丁配合守城,硬是挡住了五万凶悍蛮兵两天两夜的强攻,若我军前去攻打,他肯定也会出此手段固守,数万甚至更多的壮丁,加上七万郡兵……”
    司徒啸没再说下去。
    意思不言而喻,如此多的人数,攻伐难度必然很大。
    “拉壮丁?”
    秦天皱了皱眉。
    大乾国内承平已久,不是群雄割据的大动乱年代,各郡基本都不会强拉壮丁守城。
    否则,很容易导致民怨暴增,致使内乱。
    就像广平或乐陵,守城都没想过命令城内的百姓上场拼命。
    若是城内起了乱子,城外还有强敌,内忧外患之下,势必雪上加霜更快陷落。
    而平阳郡大概因为地理位置,经常被北蛮偷袭,假如被攻破,全城百姓都无法幸免。
    所以较为特殊,拉壮丁不会引起内乱。
    但不管怎么说,平阳真凑个十万或更多的人马严防死守,确实有点难办。
    秦天拧眉盘算了一下。
    目前,他麾下的兵马也不少。
    乐陵城,有移防的4万山阳郡兵,还有2万镇北骑兵,2万镇北新卒,3万广平郡兵,以及不到2万的先登士。
    攻城一战,根据前几日禀报,先登士卒仅阵亡一千多,大部分都是最初攀爬攻城梯被烧死的。
    总计算下来,乐陵有近13万兵卒。
    山阳的4万郡兵要留下驻防,可以动用的有近9万。
    而广平,留守了5万镇北骑兵和2万郡兵。
    心中有了数,秦天便不再犹豫。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平阳郡他都要拿下。
    不然,10天后,北伐军赶到势必会驻军其中,以此为跳板,上可攻中山郡,右可伐广平郡。
    甚至于,兵峰直接指向东北,威胁镇北城老家。
    抬眼看向两位将领,秦天当即冷声道:
    “传本侯令。”
    “明日,乐陵除4万山阳郡兵驻守外,其余近9万兵马全部开向平阳城。”
    “广平那边,暂时不会有战事。”
    “司徒将军,你即刻派出传令兵,飞马传令广平,留1万镇北骑兵镇守,剩余6万全体出城,先一步前往平阳。”
    “一共15万大军……”
    “本侯倒要看看,他平阳,该如何守!”
    ……
    ……
    五日后,
    平阳城,
    郡守府内,
    一名老者坐于郡守位上。
    老人年过花甲,须发却乌黑一片,且梳理的十分整齐,精致的脸庞也未显太多老态。
    加上容光焕发,眼神内敛,让其整个人看上去,远比实际年纪要年轻许多。
    下方两侧,耸立多达三十余位带甲将领,个个虎目灼灼,身材高大,体魄强健,器宇不凡。
    和其他郡城常年太平不同。
    平阳郡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西侧毗邻的雍州,被黄河天险所隔断,导致空虚无援,西北方又直通北荒,且地势平坦,没有像山阳郡那般的天然山脉屏障。
    因此,在百余年间,时常遭受蛮族大军的突袭骚扰。
    经历的大大小小守城战,至少也有数百场。
    有好几次,若不是镇北军及时赶至,几乎就要被蛮族破城。
    但也正源于此,才让平阳城上至将领军官,下至郡兵士卒,都磨砺出了不俗的血勇胆气,战斗力远不是别的郡城可比。
    “根据今日探报……”
    郡守位上,韩元山放下手中的呈报,抬目望着下方的众将道:“驻扎在城东数里外的6万镇北军,依然全数待在军营,没有丝毫攻城的迹象,所以,诸位,镇北侯此举,到底是何意?”
    下方,
    一群将领四目相对。
    大多数人的眼中都没有太多的惧意,仅有浓重的疑惑。
    这支镇北军是昨天赶到的平阳城附近,然后就地安营扎寨,直到今日。
    既不攻城,又不撤退,也不前来叫战挑衅,就这么驻扎在那儿一动不动,让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卑职觉得,这应是镇北侯的……攻心之策?”
    “卑职也有这种感觉,自镇北军临城以来,我们每日在城墙上布置重兵,提防对方攻城,夜间也是如此,轮换布防,不敢有分毫的松懈,日夜提心吊胆,大部分兵卒已有心神疲累之态。”
    “不错,就连我等也是一样,昨夜所有将军们甲不离身,刃不离手,可能很多都彻夜未眠,时刻紧绷,若是一夜倒无大碍,我等都撑得住,可是再耗下去,时间一长……”
    “是的,这定是镇北侯的疲敌之计!”
    “卑职倒不这么认为,假如想损耗我们的精力心神,何不大军压城?”
    “卑职赞同张将军的说法,若是前来叫战致师,给我等的压力肯定会更大。”
    “那敌军这般不前不退,究竟是何用意?”
    “唉,镇北侯为人诡计多端,又阴险狡诈,攻打广平就可见一斑,不惜送上五名镇北将士的人头,又葬送了上千士卒的性命,据说还故意让军营疏于防范,制造假象,示敌以弱,硬生生将10万轻骑援军勾引了出去,给屠杀了个干净。”
    “如果仅仅善用诡计也就罢了,关键镇北军还极善攻城,我可是听说,乐陵3万郡兵守城,片刻间便被攻下。”
    “这几日城内来了不少乐陵百姓,我也听说了这一战的情况,据传镇北军破城后拒不受降,残存守军被全部屠杀殆尽,又被血洗满门。”
    “是啊,这个消息已传遍了平阳全城,好像是乐陵郡守陈惊鸿在开战前,偷袭射杀城下的镇北侯,镇北侯命大没死,一怒之下……”
    “够了!!”
    上方的韩元山见一众将领越扯越远,忍不住出声打断,面色不悦道:“本郡守让尔等前来,是为了商讨敌军的意图,不是听你们胡说八道,谈论这些不实的谣言!”
    “大人,卑职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首左侧站于最前方的一名将领皱眉出声道。
    他名叫雷豹,人如其名,身高近九尺,虎背熊腰,肤色暗沉,脸庞宽厚,极具威严感。
    但却并非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反之胸有韬略,思维敏捷,举止沉稳,能征善战,是山阳城数名主将之一。
    哪怕在几名主将中,也很有地位。
    数年前遭遇五万北蛮大军的那场袭击,是山阳有史以来最为惊险的一场守城战,被蛮兵数次攻上城墙冲到城内。
    当时,就是雷豹率领属下悍不畏死,连番将其杀尽,拼死守住了城墙,直至坚持到镇北军来援。
    自那场战斗后,其威望大盛,得到重用,才提拔为主将一职。
    先前,一群平阳将领议论时,他始终一言不发,紧皱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直到此刻才开口,脸上依旧挂着浓重的担忧之色。
    思虑了片刻,雷豹忐忑道:
    “大人,卑职这两日一直心神不宁。”
    “广平和乐陵之战,足以可见那位小镇北侯并非传言的那般不堪。”
    “反而极具军事之才,而且足智多谋,无比奸猾,手腕又十分狠辣。”
    “卑职断言,城外6万镇北军驻扎在大营内不动,定是镇北侯在谋划什么奸计。”
    “现在未动,可能是时机未到。”
    “一旦开动,那必然会是雷霆一击,让我平阳毫无还手之力……”
    迟疑了下,
    雷豹目光沉了沉,不再犹豫,拱手高声请命道: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给予对方准备的时间。”
    “大人,卑职建议,今晚倾全城7万兵马,主动出击,夜袭镇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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