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在春秋战国,合纵连横,评文论道,文人士子就是靠舌头吃饭的,口吃结巴甚至会背上不详的骂名,郑否之作为一个文士,又没有一张利落的嘴巴,日子难过理所当然,他现在还能这么平静的对待此事,已经很难得了。

    遇到这样的病人,是医生的福分。

    声带没问题,董慈又伸手在他的脑部按了按,边按便道,“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郑否之没有一丁点不耐,也没有觉得董慈的动作很失礼,反而是朝董慈安抚性的笑了笑,大约意思就是治不好也不用担心。

    董慈问道,“你家里面的长辈有没有跟你一样的?”

    郑否之摇了摇头,排除了遗传性语言功能失调的可能性,董慈又问,“你几岁开始这样的,记得么?”

    郑否之点点头,开口道,“九岁。”

    董慈心里大喜,又问,“那一年你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特别严重的那种。”

    郑否之想了想,也是摇头,董慈从高台上跳下来,眨了眨眼睛想,面前这个年青人,有八成是需要一个心理医生。

    不过就算她判断错误,是真的生理病变导致神经异常,她也可以让他经过一系列的医学训练,改善结巴这种症状,更何况,郑否之口吃程度并不严重,只要持之以恒,就算光靠练习,也会有所好转的。

    董慈思量的时间有点长,郑否之朝她笑了笑,又摆了摆手,道,“没关系。”

    这青年有种过分的聪明和豁达,董慈笑了笑,坦白道,“我恰好会治这种病,你要不要试一试。”

    郑否之也笑了笑问,“但……小友……有条件?”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董慈忍不住笑道,“是的,我说我就是想扮作你的书童,进学宫里见识见识,你相信么?”

    郑否之眼里也有了笑意,比划道,“小友……没有恶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董慈既然承诺了要给人治病,当下也没耽搁,重新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安静清幽的房间,让店家沏了壶茶送过来,两人就面对面坐下来。

    董慈倒了杯茶,推到郑否之面前,茶杯上雾气缭绕,气氛宁静安和。

    虽然董慈百分之八十能确定郑否之的口吃不是病理性的,但还是将口、唇、舌、正确的发音吐字练习方式先教给了他,“首先,你必须得相信口吃这种病能治好,其次,一定要持之以恒,我相信你能做到。”

    这个人非常聪明,举一反三,而且记忆力出众,又十分能沉得住气,好像他在做的事就跟吃饭喝茶一样,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半点不见慌乱、欣喜或者其他什么正常病人该有的情绪。

    董慈盯着他练习了十几遍,确认每一遍都准确无误,这才道,“每日晨起和睡前都要练习,练习多长时间你自己定,状态好可多练,状态不好,就少练,适度就行。”

    郑否之点头应下,董慈倒了杯茶,随意问,“你还记得九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

    郑否之愣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道,“没有。”

    董慈笑了笑,把茶杯推到他面前,轻声道,“有的,你仔细想想,一定有一件事,让你印象深刻的,只是许多年过去了,时间太久了,你忘记了,想一想,还是能想起来的。”

    郑否之先是想了想,又摇头,比划道,“从前……的事不重要。”

    董慈说,“你说的对,从前的事不重要,但所有的事都是从从前来的,你再想想,我们的记忆从来不会真正遗忘什么,它们只是会储藏在那里,努力翻一翻,还是能翻出来的。”

    郑否之陷入了沉思,嘴唇动了动,半响才道,“有一件事我记得。”

    董慈鼓励他接着着说,这是一个很配合的病人,这很难得,通常来说,这样的人是不太容易敞开自己心扉的,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

    郑否之想喝茶,但董慈对他摇了摇头,没让他喝。

    郑否之只好放弃喝茶的打算,双手握住温热的茶杯,继续陷入了沉思。

    那天是他的父王过寿,他和哥哥们给父王送寿礼。

    当时人很多,父王,父王的夫人美人们,哥哥弟弟们,朝里的大臣们,还有家眷们,还有别国的使臣,人很多,密密麻麻的坐在台阶下。

    使节就说让他们国家的公子一起来比比学识六艺,论道背书。

    哥哥弟弟们都很厉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

    父王很骄傲,很高兴,乐得哈哈大笑,十分欢悦得脸。

    最后一个轮到他了,他抽到了背书。

    比起哥哥们的骑射武功,论政论道,背书实在太简单了,他平时也背很多,先生都夸过他聪明伶俐,他一定背得出。

    同他一起的小公子先背了,背完后就得意洋洋的看着他。

    他告诉自己不要紧张,管子的文章他不但会背,而且还会解析。

    但是不行,他一开口就磕磕绊绊……

    他结结巴巴的背出了两句,下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喁喁私语,他记得的,父王的脸色很不好,他努力想记起来,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最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嘴巴也忘记动了,只知道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台上台下那些人神色各异的脸,耳边是轰轰的耳鸣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最终也没背完,连一半都没背到。

    使节出来说话,但父王更生气了。

    父王很生气,哥哥们也很生气,他给大家丢脸了,他给王室丢脸了。

    董慈很认真的听完了,稚嫩的童音轻轻透进了低沉的气氛中,闲适又随意,“你这些年重新看过管子这本书么?”

    郑否之还陷在回忆里,情绪很低落,垂着头双肩微微颤抖,似乎又回到那个孤立无助,难堪又失望的境地,“没有。”

    董慈又道,“那你现在背一遍,你可以的。”

    郑否之晃了下神,低声背了起来。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子这本书,算起来还是比较长的,董慈认真的听了。

    郑否之背得很流畅,一点都不磕巴,背着背着双眼通红,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竟是掉下泪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想通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他足足背了三遍,声音越来越顺滑,如银瓶乍破水滴玉石,清越明朗,竟是十分好听。

    董慈听得心情复杂,有些事后来想想,就只是一件小事,但在当时,也许就是一件让你觉得比天塌下来更为恐怖的事。

    在别人眼里,它也许就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别人觉得你至如今还记挂着都是很莫名其妙难以理解的事,但对你来说,对当时的你来说,它就是很重要。

    郑否之的父母,看起来并不是合格的父母。

    董慈耐心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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