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
    甄鑫眼睛一瞪,珍娘急忙改口道:“我以为……”
    甄鑫颔首。
    “咱们还是应当以贸易为本。”
    甄鑫继续颔首。
    琼州位于大陆往南海的必经之地,而位于琼州西北角的临高、以及他们所在的日月岛,则掐着这条航线的咽喉。
    但是,地理位置的优势,并不等于一定就拥有贸易的资本与条件。
    “咱们什么都没有啊,怎么贸易?”蹲在门槛的蔡老二转过头来,嘀咕道。
    “棉布。”
    “棉布?”这次连小六都觉得有些诧异,“棉布不是都卖光了,还有吗?”
    贸易,可不是单单是卖东西那么简单。甄鑫静静地等着珍娘的解释。
    “琼州盛产木棉树,许多年之前,黎族百姓便以木棉纺布,其质地远超苎麻布,价格又远远低于蚕丝所织的绸缎。是琼州对南洋及大陆贸易中,极其重要的商品。”
    “琼州多山地,黎人又不擅种田,因此粮食产量有限。加上官府压榨,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不仅是山民食不裹腹,海边的渔民也一样严重缺粮。”
    苟家大娘悠悠地叹了口气。
    “可是,咱们岛上也没粮啊!甄公子还等着运一批粮食回去呢!”小六依然不明白珍娘的意图。
    “咱们,可以去升龙府,或者去安南的其他地方购买粮食!”
    一直未曾开口的陈开眼睛突然一亮。
    “有苟大哥在,咱们的船可以不用沿海岸行驶。这样不仅可以缩短最少一半的行程,还能避开沿海巡逻的官兵。”
    从安南购买粮食?
    这主意,可以!
    甄鑫再次颔首。
    “可是,琼州官府会允许咱们卖粮吗?”小六问道。
    琼州粮价涨成这样,应该说官府是最主要的推手。他们又如何能允许商人绕开管控去做粮食的买卖。
    “咱们不卖粮,只换购。就是用现成的粮食去跟棉布小作坊主进行直接的交易。换来的棉布可以往安南销售,再购来粮食。”
    “换购,可行吗?”
    “怎么换啊?一斤粮换一匹布吗?”
    无论用什么样的兑换比进行换购,用现粮与棉布直接交易,绝对是可行的!而且绕开中间商,没有差价与官府的盘剥之后,利润显然会极为可观。
    但是,这中间会涉及到巨大的人力及运输成本。
    拉着一车车的粮食,挨家挨户去换来棉布,再拉着一车车的棉布回来?
    这画风,有些不对……
    不过,这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的。
    甄鑫脑海中隐隐有些思路,但一时又逮不住,只能暂时抛开。
    “我希望,我们不是海贼,也不应当成为海贼……”珍娘抬起头,看着甄鑫,眼神中满含着忐忑的期盼。
    “当然!”甄鑫点着头说道:“我们都是正经人,正经人谁会去当海贼!”
    “正经人?哈哈……”蔡老二率先大笑着。
    “公子当然是正经人,你们就未必是了!”苟大娘怼道。
    “是,是,是……你们都是正经人,就我跟苟弟不是!”蔡老二闷闷地蹲了回去。
    珍娘见甄鑫开口承诺,心里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脸上现出如花笑颜,语气也显得轻快了许多。
    “但是,咱们还是需要拥有打击海贼的实力。一方面保护海上的货物不被打劫,另一方面还得防止海贼上岛,杀人越货。”
    以商贸为发家致富之路,以武力作为最基本的保障。这世道,还是拳头大了才有资格说话啊!
    珍娘,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要不是……要不是……甄鑫真想……
    算了!
    甄鑫摇着头,把一些不太健康的思想赶出脑海。
    “公子,是否认为我的意见不妥?”珍娘看见甄鑫摇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可惜了……”甄鑫脱口而出。
    “哦,不!我的意思,是很好,非常的好!”
    珍娘如释重负。
    “确如珍娘所说,现在咱们缺的是人手,缺的是能够保护开展贸易的实力……”
    “我,我有人……”蔡老二手举高高。
    “你们菜帮,还有人?”小六不解。
    “不是我,是苟弟,哦,苟顺……”
    不会吧,那姓苟的,这么厉害?
    在外面还养着一窝?
    大伙同时把目光投向苟家大娘。
    苟大娘眼中一片茫然。
    “不是啊……”蔡老二双手急摇,“我说的不是他的婆娘们,是疍民。”
    疍民?
    甄鑫记得,苟顺的确称自己便是出身于疍民中的珠疍。
    疍民并不是一个民族,是对于在海边讨生活一种人的统称。
    这些人,或因战乱,或因逃避官府重税,或因被人驱赶,自陆上转入江海。他们常年生活于海边船上,以渔为业,浮家泛宅。
    后世之人,将其称为中国水上的“吉卜赛人”。
    福建、广东沿海多有疍民,他们不想受官府的管束,官府也几乎不管他们,自宋开始便不为其落籍。而至元十八年开始的统计江南户口,同样也不曾为这些人编造户籍簿册。
    这是一群被历代官府所抛弃的族群,甚至连地位最低的驱口、倡优等贱民还不如。
    正如苟顺口中所说的那些珠疍,这些人只能被压榨被驱使,没人会关心他们的生死,没人会去同情他们的悲惨,更没有人会为他们遭受的不公平待遇而奔波呼喊。
    他们没有家,也不曾有过国。
    比被遗弃在维京岛上的那些故宋遗民还惨……
    “这些疍民,有多少人?”甄鑫问道。
    蔡老二挠挠头,说道:“本来挺多的,不过前些年,这些人跟着新会那边的疍民起事,被杀了不少。但是,我想咱们应该也不需要多少人吧?来太多了,也养不起啊!”
    甄鑫点点头,对陈开说道:“这事,你盯着苟顺,先招几个人过来试试看能不能用。”
    “是。”陈开脸色显得有些犹豫。
    “怎么了,你觉得疍民有问题?”
    “没有,有问题的话我会想办法进行筛选的。”
    “那是还有其他问题?”
    “谁去升龙府,谁负责粮食采购啊?”陈开终于憋不住了,这问题已经鲠了他半天,却偏偏就是无人问起。
    珍娘刚要开口,甄鑫却直接说道:“一事不烦二人,就你了!”
    “啊?”陈开惊诧无比,“为什么是我?我也没去过升龙府啊,哪里知道该去问谁买粮食。”
    “办法总是比问题多的!”甄鑫淡然说道:“让小六协助你去购买粮食,具体事宜你们俩商量着办。”
    未等陈开继续争辩,甄鑫大手一挥,说道:“就这么定了,散会!”
    陈开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六。
    珍娘则微皱秀眉,她觉得甄公子此举,似乎有些过于随意了。但是,她并未再出言建议。也许,这里还有她尚不知晓的内情。
    甄鑫顺手拿起苟榕写了半张纸的会议记录。
    上面记着:
    “公子说话,宣布会议开始。
    珍姨说话并跪拜公子。
    公子让珍姨起来,继续说话。
    蔡老二站起来说话,又蹲下。
    陈开说话。
    公子不让陈开说话,并宣布会议结束。”
    甄鑫扶额叹息,这秘书的培训,任重而道远啊……
    太阳还未升起,这些天莫明出现的各式海鸟,便吵吵嚷嚷地叫着一天的开始。
    小六的铃铛响起之后,不仅意味着甄鑫无法继续他的懒觉,也意味着有许多孩子的屁股正准备着遭殃。
    当然,比小六更早起来的,还有一众轮值的厨娘。
    炊烟之中,她们早已烧好了热水,兑成温水。一些给孩子们洗漱,一些给他们灌下。
    跑完圈之后,孩子们各自分堆。
    有人在阿黎指导下舞枪弄棍,有人在小六指导下练习射术。
    有人在吊嗓子,有人在翻腾扑跌,有人在拿顶下腰。
    甄鑫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虽然睡不成懒觉,可是他却很享受窗外的这些吵闹声。
    屋门被轻轻推开。
    “公子……”
    是苟榕软糯的声音。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这小姑娘便接替阿黎,开始管起自己的起居。
    虽然工作秘书还不行,这生活秘书却是一板一眼让人无可挑剔。
    可是,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担任生活秘书,不知道会不会被三年起步?
    在苟榕略带期盼的眼神中,甄鑫挥着手把她赶出屋子。
    淡定起身,穿好衣服,就着苟榕端来的温水洗漱之后,迈出屋门。
    早饭,比以前丰盛了许多。不止只有稀饭,还有杂粮馒头、青菜与新鲜的小海鲜。
    甄鑫终于开了个课程——术数。
    生活可能会欺骗你,但是数学不会!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甄鑫要求所有人都得上术数课。
    先从一年级教起,因为二年级的教材,甄鑫暂时还编不出来。
    所有人都要学,并不意味着甄鑫要自己去教每一个人,把会学的人教会了,再让他们去教总是学不会的人。
    学的最快的是小六,毕竟是校长。
    最努力的,则是珍娘与苟榕。
    当所有的孩子都在为如何描出几个阿拉伯数字而烦恼的时候,苟榕已经可以用甄鑫给的碳笔,轻松地列出“1+2=3”的式子。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坐在有些草率的老板桌前,甄鑫看着打扮得愈加纯朴的珍娘,问道:“你对威波军背后的势力了解多少?”
    珍娘沉吟着说道:“威波军的三当家,其心甚大,与多方势力都有过勾结。明面上有两股势力,一是官府二是黎族首领。”
    甄鑫点了点头,这两者都属地头蛇,是海贼们必须要孝敬的对象。
    “还有一方的势力……”珍娘不太确定的说道:“我怀疑,是泉府司。”
    泉府司,这是什么兵器?
    甄鑫搜索了两辈子中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泉府司的任何信息。
    甄鑫疑惑地看向珍娘。
    珍娘绣眉轻蹙,“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个什么机构,权力似乎挺大,可往日里也未曾听说过。”
    甄鑫沉吟三秒,扬声喊道:“陈开!”
    “哎!”一直候在门口的陈开推门而入。
    “公子……”满脸焦急的陈开刚开口,就被甄鑫摁住,“先说说,了解泉府司吗?”
    “泉府司?知道啊……可是,我……”
    “先说泉府司!”
    “呃……”陈开叹着气,只能暂时收敛起自己的心思,说道:“泉府司源于蒙古国时的斡脱总管府。”
    知道斡脱总管府不?陈开用眼神问着甄鑫。
    甄鑫点了点头。
    一个国营的高利贷机构,从某个方面来说,堪称中国最早的银行。主要的功能,就是向商人发放高利贷,以此作为蒙古皇族的主要收入。
    “崖山战后,元廷见沿海贸易利润巨大,便将市舶司纳入泉府司。去年,受江西宣慰使请求,在江西行省设立行泉府司。”
    此时的江西行省,可不是后世的江西省,其管辖范围从江西直到广东,甚至还包括广西的部分地区。
    “行泉府司镇抚为正五品,下管诸市舶司,还有一个海船千户所。”
    管港口、管外贸、还管着水军。
    拥有海上军事力量的海关?
    这权力,有点厉害了!
    威波军,竟然能搭上这种势力?
    “这泉府司,算是汗王的钱袋子,可谓权势通天,地方官员轻易不敢惹。只是行泉府司刚成立不久,倒是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看着面露忧色的珍娘,陈开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是我不对……”珍娘泫然欲泣,“是我连累了公子……”
    甄鑫摆了摆手。
    自己跟威波军,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哪怕知道威波军上面有人,也得先杀干净了再说。
    而且,看这情况,行泉府司对于威波军的支持力度未必能有多大。起码目前来说,大概率是利用多于扶持。
    那些火药,会是泉府司给的吗?准备拿来炸谁?
    “有跟泉府司的人接触过吗?”甄鑫问道。
    “见过,但是三当家防得紧,并没有让我去直接接触。”珍娘答道。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夹杂着一堆听上去很陌生的怒吼与咒骂。
    “怎么回事?”甄鑫奇怪地问道。
    “来了好多人,快打起来了……呃,看来已经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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