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出来,我并没有直接回去休息,而是去了东青所。小孩子睡得早,虽然现在刚过时,但孩子已经睡熟了,我不想打扰他们,所以没有令人直接领他们到我那边去。
    我先到了东的卧房。由于怕小孩子难过,我嘱咐全府上下的人,务必对她隐瞒此事,所以我这几天来数次看她在树荫下玩耍时的明媚笑容,心里也安慰了许多。毕竟伤痛的担子是要靠大人抗起的,不应该让一个尚不懂事的六岁幼童来分担。
    在烛光照耀下,东正睡得香甜,粉嫩嫩的小脸蛋很是可爱,随着均匀的呼吸,长长的睫毛微微地抖动了一下。
    “不要哥哥跟我玩,哥哥坏,打他!打他!”忽然,她含含糊糊地说起了梦话,却根本没有睁开眼睛,接着嘤嘤地抽泣起来,泪珠儿立即爬满了小脸。
    我上了炕,想将她抱在怀里哄慰哄慰,可是却力不从心,连这点气力都没有了。我只能徒然地拍抚着她,帮她掖了掖被子,接着轻轻地给她哼了一首摇篮曲。很快,东又安静下来,继续呼呼大睡了。
    看着她睡熟了,我再一次悄悄地亲吻了她的脸,混合着咸涩的泪水,极力抑制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我刚刚下了地,就发现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在一脸悲戚地望着我。“额娘,你是不是要扔下我们俩,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门口地阿连忙过来搀扶,东青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来到了厅里。东青站在我旁边,默默地牵着我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泪水不断掉落。
    我取出手帕,帮他把泪水擦拭干净,然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嗯。我的东青渐渐长大了。要比其他同龄的兄弟侄子们还要强壮,还要聪明。我相信,你将来肯定能学你阿玛,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地。我地儿子将来成了一代英主,我这个做额娘地,在那边也就欣慰了。”
    东青已经哽咽着几乎说不成联句的话了“嗯。儿子,儿子明白儿子要牢记额娘的教诲,好好地读书习武将来,将来跟我阿玛一样,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眼睛中闪烁着这个年龄的孩子所没有的豪气。
    我抚摸着他地小脑袋,温和地笑着,安慰道:“你不必这么难过。也不是完全到了绝路。兴许还会出现奇迹,额娘又死不了了呢。所以呀,你现在别先哭得这么厉害。好不好,笑一笑给额娘看?”
    东青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也不禁莞尔。
    在众人的搀扶下,我回到了卧房,然而我却并不想躺回炕上,而是选择躺在了躺椅上。随着躺椅的晃动,闭起眼睛来,默默地回忆着这七年来,我在这个世上的所作所为,就像即将走到人生之路的尽头时,用感慨的心态去重新翻阅以往的历程一样。
    窗户敞开着,凉爽地晚风吹拂进来,夜空中地明月散发出皎洁的清辉,柔和地漫撒进来,映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想起了一句话“今夜星空多么美好,最适合用寂寞去凭吊。”
    月到最圆满之后,就是亏缺地开始吧?人生也是如此,从----到终点,周而复始,一世世轮回,这一世,是我的幸运,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得到了他的关心、呵护、柔情,还有难得的娇宠,这是我在前生中,想也不会想到的奇遇,这,也算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感情道路上的一个传奇经历吧?凛冽的寒风送我来到这个时代,萧瑟的秋风,又将带我前去何方?
    思绪渐渐飘飞,回到了七年前的朝鲜:
    那一日,雪霁初晴。他从林间驰马而出,射落的苍鹰,将一地皑皑白雪染作胭脂殷红。他娴熟利落地翻身下马,径直朝我一个人走来。在那短暂的瞬间,他望向我的眼神,仿佛这个世上万物全部变成灰白,只有我,是这苍茫大地中唯一一抹粉红的亮色。
    那一日,午后寂寥。我在庭院里独自荡着秋千,远眺着远方景福宫的屋脊,为自己未来的归宿而惆怅再三;当秋千再次升起时,我看到了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用清澈的目光看着我,却用犀利的箭锋向我对准——弦响惊魂,之后,却发现原来这是一次如此特别的邀请。当我攥着那封信函时,心中是多么的慌乱?我能拒绝这样一个男人的邀请吗?
    那一日,月上梢头。我和他并坐在大石上,仰望着元月十五的月亮。他告诉我,我是他的红颜知己;我给他唱了一曲[敖包相会]。u乐中,我忘却了先前的那首[生查子]:“今年元月日,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那一日,景福宫中。在我即将被内定为世子妃时,他竟然如此巧合地出现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对李倧说的那句话:“在下欲求贵国金林郡公李世绪之女,李熙贞。”那句话,决定了我从此以后的命运。我向他奉上茶水时,他凝视着我:“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我无语,苦笑,今生,你就是我唯一的男人了。
    往事如同醇酒,再回首,恍然如梦。等我将那些甜蜜、苦涩、伤情、喜悦的一件件往事回想完毕时,窗外已经响起了三更鼓,我朝夜幕中看了看,已经是明月西沉了。
    “小姐,夜已经深了,这里
    窗子,吹着了冷风,您的身子会更受不了的,奴婢还吧。”看到我睁开眼睛。阿连忙关切地劝道。她一直守候在我地身边,并没有离去,长时间的寂静中,我几乎忘却了她的存在。
    “不,不用,我喜欢这里,躺回炕上去,就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月光了。”我淡然地说道。此去。必是良辰美景虚没。以要格外珍惜。
    “这么晚了。你也不要陪着我继续熬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阿犹豫着:“可是,小姐”
    我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好啦,用不着担心,我呆会儿乏了。倦了,自然就会睡的,你在我身边,我反而睡不着。”
    阿刚要退下时,我看到了桌子上的纸币砚墨,忽然想起来,趁着现在还有点力气,给多尔衮写一封信。既然他已经来不及赶回盛京来见我。那么我也不应该一声不吭地这么走了。起码也要留下点东西吧?
    “你帮我磨墨,我要写点东西。”说着,我就吃力地欠起身来。
    阿本来想要劝我不要劳累。然而看到我坚持的目光,只能默默地低下头来,取出一块徽墨,在那方雕刻华美地端砚上研磨着。很快,一砚浓墨就磨好了。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没事情了。”我吩咐道。
    “是,奴婢告退。”当阿退去时,最后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地眼眶中,已经盈满了晶莹地泪花。我本来想对她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心中叹息一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细杆狼毫,蘸满了墨汁,我凝神思考了很久。究竟该如何下笔呢?究竟该故作乐观,还是幽怨凄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不想让多尔在展开这封最后的书信看时,让泪水化开了墨迹。
    良久,我终于落笔,写了一阙[九张机]:
    “一张机。梭穿春怨织轻衣。缕缕情丝手难拈。梭穿几许。心酸几许。尽付秋***。
    两张机。初遇九王见华衣。相逢不似初相识。千般思恋。万种相思。又怕君已知。
    三张机。凤凰台上弃新衣。苦寒孤寄荒夷地。长空燕渺。。凭栏望远。亭外晓烟低。
    四张机。华清池上换舞衣。私誓未盟心灵犀。三千宠爱。意乱情迷。幻作梦依稀。
    五张机。拈针纤手理君衣。鸿雁声声画楼西。秋水深深。扬柳戚戚。为谁著寒衣
    六张机。狼烟万里烬征衣。鸳鸯织就燕双飞。君欲远行。黄花憔悴。梦里见君归。
    七张机。燕京血溅君郎衣。戍鼓梦惊泪戚戚。颠沛流离。千里寻夫。谁解此中痴。
    八张机。身冷尚可添寒衣。心冷奈何无遮依。]足惜
    九张机。谁言妻子犹如衣|i相知!”
    当写到最后一首时,我的手已经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握住笔身,每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歪歪斜斜。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我长吁一口气,颓然地松了手,任由墨迹染污了纸张。
    仿佛完成了最后一件任务,如释重负后的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入眠了。捏着这笺薄纸,仰躺在椅子上,心中凄然地苦笑:什么“与君同携”什么“长相依”无非是自我欺骗而已;然而,沉醉在自我欺骗中,不是比直接面对最残酷的现实要轻松得多吗?
    此时,晚风似乎越来越冷,一直冷到了我的骨髓里,就算是再多几层锦被,也依旧遮挡不住彻骨的寒冷。窗外,那棵高大地杨树,已经到了叶子枯黄的时节,一片落叶,轻盈地乘着秋风,飘落进室内,掉落在地面上,接连翻滚了几周,终于静止住了。
    凝视一阵,困意渐渐袭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看来是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了,兴许,等我再次醒来时,就发现已经躺在多尔衮那温暖的怀抱里了呢。想象着他那关切的表情和怜惜的目光,我就格外惬意。在意识逐渐模糊之前,我自言自语了一句:“呵,天凉好个秋”
    手中的薄纸轻轻地飘落于地。不知不觉地,我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中
    夜幕沉沉中,盛京城那灰蒙蒙地轮廓终于逐渐出现在了多尔衮地眼帘中。八月初六打燕京出发后,他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根本顾不得休憩,连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上,就这么凭借着意志力支撑着,终于在出发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八月十六的凌晨赶到了盛京城外。
    眼看快到城下了。可是坐下地马儿却实在不愿意再向前挪动一步了。它喷着响鼻,白色的沫子从嘴巴里不断流出,任凭他如何催促,都在原地打转,就差直接跪在地上将他这个不知道吝惜体力的主人给掀下来了。
    多尔衮低头看了看自己带着手套的手,自从燕京出发后,他就一直戴着这副熙贞临走前连夜帮他缝制好地手套。每当奔波得实在太过劳累时,他就看看这副手套。说来也真是神奇,每到这时,身上地疲惫似乎就减轻了许多,于是他就又可以打起精神来赶路了。
    拍了拍马儿地头,他柔声哄着,就像对一个跟随他多年的老伙计一样,十分亲切:“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总得让我赶去看看她吧?在战场上的刀枪箭雨中你都载着我闯过了。怎么区区这么一点路程,你都不肯载我走完呢?”
    这匹黑色的骏马就像听懂了这些话一样,忽闪忽闪了眼睛。又继续听话地扬蹄奔驰起来。
    很快,就到了城门下,此时虽然已值凌晨,然而在此卫戍的将士们却仍然直直地伫立在城头上的垛口旁,警惕地观察着城下的动静。看到黑暗地夜幕中,一大群骑兵朝这边赶来,马蹄声隆隆作响,足足有三五百人的队伍,这让他们纷纷惊动起来。
    多尔衮勒住了马辔头,左手揽辔,右手执玉柄马鞭,自然下垂。他朝城楼上望去,心中默念着:“熙贞,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看望你了。”
    跟随在多尔衮身边的将军是正白旗的护军统领谭拜,他立即令身边的侍卫去招呼守将开启城门。“快点开门!”
    终于,有将官在上面大声问道:“来者何人?有何要务非要连夜入城?”
    谭泰仰起头来,让周围的火把映照在他的脸上,同时高声道:“我是正白旗护军统领谭拜,护送摄政王入城,还不赶快打开城门下来见驾?”
    将官一愣“什么,王上来了?”这也太突然了,由于他先前并没有见到兵部的行文,所以万分惊愕,虽然他不敢直接要求让摄政王亲自出来说话,但他认得谭拜,知道他是摄政王地亲信部下,所以不得不信。于是,他赶忙令手下士兵跑去打开城门。
    随着木制滑轮地搬转,粗大的绳索逐渐松开,宽大的吊桥一点一点地放下,最后,吱呀呀地一阵轴承摩擦声,两扇巨大厚重地城门终于敞开来。多尔在谭拜和大批侍卫亲兵的护送下,催马上了吊桥,经过城门洞后,又穿过长长的瓮城,在众多守城将士的跪地参拜中,一声不响地径直朝内城策马而去。
    一路疾驰,冷风在身边呼啸着,而他却顾不得紧一紧身上的披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赶到自己的王府,不能让妻子等得太久了。
    当多尔衮出现在摄政王府的大门前时,门前所有的侍卫们都愣住了,等看到多尔衮挂住马鞭翻身下马时,方才反应过来,纷纷前来打千儿“王上”“王上”
    他面无表情地迈入了门槛,直接奔着后院去了,谭拜招手示意了一下,只带了十来个侍卫,跟随其后,快步赶上。
    穿过回廊,刚刚进入了一道院门,多尔衮就愕然地看到院内***通明,多铎呆呆地坐在台阶上,双手支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五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去睡觉?”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多铎守候在这里也并不奇怪,只不过眼下实在太晚,估计已经将近五更了吧?月亮都快沉到西边去了,甚至都能感觉到潮湿的露水,带着凉凉的寒意。
    多铎忽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看,仿佛不认识他这个人一样。多尔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十五弟的眼圈红肿着,仿佛刚刚哭过一样,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脸上仍然残留着晶莹的泪痕。
    “你这是”多尔衮刚刚问到一半,就愕然地发现,多铎的神色忽然激动起来,满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就像见到了仇敌,分外眼红。
    只听他狞笑一声:“好,好我的好哥哥,你还记得回来啊?我还以为你把这里的媳妇孩子都抛诸脑后去了,怎么,你怎么就突然良心发现了?啊?”
    多尔衮知道他被多铎误会了,却也来不及解释,只是急切地上前问道:“怎么,你嫂子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唔”话刚问到一半,他的鼻子上就重重地吃了一拳,顿时眼前一黑,差点仰倒过去。
    多尔衮的身子朝后面一晃,立即被身后紧紧跟随的侍卫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后,温热的液体立即从鼻子里流淌出来。这一记重拳让他差点发懵,他蹲在地上,捂着脸,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多铎似乎怒不可遏,气呼呼地上前,一把揪住了多尔衮的衣领,又挥起了拳头:“到这个时候了,你总算知道回来当好人做样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豫王爷,豫王爷!”谭拜赶忙上前拉着多铎,生怕他再继续下去,会把因为连日奔波劳顿,身虚体乏的多尔衮被他打晕过去,毕竟看眼下多铎这个气势汹汹的势头,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多尔衮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揩了揩手指上沾染的血,又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巾帕将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喘息平定后,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你让开,让我去见你嫂子,至于你的气还没发泄完也不要紧,等我见过她之后,你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
    接着,推开上前搀扶他的众人,独自一人穿过院门,朝熙贞所在的卧房走去。
    走进灯光昏暗的室内,周围一片寂静,只见妻子正躺在躺椅上,脸色苍白如雪,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一动也不动。
    多尔衮轻轻地唤了两声:“熙贞,熙贞!”
    没有任何反应。他正要上前去察看时,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张写满了小楷的纸,字迹歪歪斜斜,很显然是在极度乏力地状态下勉强写成的。他俯身拾起,只看到一半,泪水就已经盈满了眼眶,连视线都模糊朦胧起来。
    第七卷 夺宫惊变 第七十三节 九张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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