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爷,活祖宗!我错了,你就当可怜一条狗,放过我的狗命吧!”方才还傲慢不可一世的狱卒磕头磕得血肉模糊,请求余浪宽恕。
    余浪虽心有不忍却明白这事儿其实由不得自己,况且这狱卒虽然语气诚恳又可怜,但要让他挺过了这一关,势必会和自己不死不休。这本是一个人吃人的年代,同情对头就是自取灭亡。余浪慢条斯理地答道:“你在这牢里,也沾了不少血,就这么走了,也好还那些冤魂一个公道。再多说废话,恐怕连你家人也保不住。”
    狱卒深吸了一口气,抹干净眼泪:“谢大人赐死。”
    话音未落,那狱卒猛然红着一双眼睛扑了上来,手心翻出一只匕首,直往余浪胸口扎去。几乎同时,傻子一声怒吼撞在这狱卒身上,刀尖走偏,还是从余浪身上剜下一块肉。余浪紧紧咬住牙关,忍住剧痛一声不吭,他知道那个毒蛇一样的男人必定在暗处观察这一切,只要自己露出一分惧怕死亡的姿态,在这场博弈中就会处于彻底的被动。
    隐在暗处的李屿快步走了了出来,一巴掌甩在狱卒脸上,狱卒横飞出去撞在梁柱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拌牙。李屿优雅地擦净了手:“带下去,连同他的家人,剁了喂狗。记住,一定要喂那种身上生了脓疮的垂死野狗。”
    “遵命!”暗处传来数声应和。
    “李公子,明明是您……”
    李屿又是一巴掌扇上去,那人登时便断了气。
    余浪瞧得好不心惊:这李屿果然是个修行者,一巴掌抽在非要害处就能取人性命,何其霸道。余浪又想起青青提过的所谓大唐的规矩——修行者不可以对普通人动手,此际看来多么讽刺,这种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书呆子式的一厢情愿。
    规则,从来都是保护强者利益的。即使有些规则看似偏向弱者,内在也是为了维稳,实质上保护的依旧是既得利益者。
    李屿冷冷看了余浪一眼,似乎终没瞧出破绽,含笑冲四周瑟瑟发抖的狱卒说道:“你们这几日给我好好伺候这位余爷,谁惹他不高兴,一样是要被喂狗的。”
    狱卒们吓得点头如捣蒜,连称不敢。
    李屿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余浪成了这监牢里的狱霸,要酒有酒,要肉有肉,与救了他性命的傻子坐地分赃。余浪闲来无事,还给傻子取了个名字叫余诞。
    提审的前一夜,余诞神秘兮兮地对余浪说:“你明天要上公堂,肯定要挨板子。我虽然脑袋不好使,不记得自己是谁,却晓得一些挨打的本事。”
    余浪笑:“挨打的本事,可不就是眼一闭,心一横么,难道还有什么诀窍?”
    “当然不是,你知道为什么他们砍了我四肢却不杀我么?”
    “为什么?”
    余诞得意笑道:“他们根本杀不死我,只砍得动我的四肢,只好拿我当怪物养着,不敢宣扬。”
    这到底根本是一个疯子的疯话,还是这人真得有什么神异之处,余浪并不确定,但他确定余诞绝不会害她。
    “那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呢?”
    余诞忽然不笑了:“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吃了我的肉,你就能拥有强悍的恢复能力,吃得越多效果越显著。别看我现在没手没脚,要不了多久还会长出来的,不过只怕到时候我又忘了许多事情了。”
    余浪一拍他脑袋:“傻子,睡觉!若是吃人肉才能活下去,那倒不如死了干净!还有,这些话你万不可对别人提起,被人当猪养着隔几天取一块肉的感觉想必你也很害怕吧。等你从这儿出去了,要是我死了,记得挑个草长莺飞的好日子,去我坟前喝酒,到时候给我洒上半坛子,我就知足啦。”
    第二日辰时,余浪被几名狱卒恭恭敬敬请出了牢房,昨夜荒唐的对话,只当是一个怪诞的梦了。
    县尉大人亲自带着两队捕快把余浪押解到县衙,一路平安无事。
    县衙正堂并不像余浪想象得那么金碧辉煌,比起现代的办公大厅简直可称寒酸,正席上坐着本县县尊谢大人,两边的首座分别属于长史李尚隐和苦主张九龄,再往下是两班捕快。
    余浪跪在后排心不在焉地听着张九龄的护卫队长和渔民中的领头者陈述供词,直听得恹恹欲睡。张九龄的护卫队长宋免还担着昭武校尉的散职,属正六品,比县令还大了一级,要不是旁边还镇着个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他早就把这县令拽下来一顿胖揍了。所以此人陈词时极为跋扈,多次打断渔民的话,听得李尚隐连连皱眉。
    谢县令低头看了一眼卷宗,可能是找余浪的名字,一拍惊堂木:“余浪,你作为当天事件的目击者,可看清了这伙渔民是否蒙面?”
    余浪回道:“草民可否起身答话?在牢里受了些伤,跪着太疼,想不起事情。”
    谢县令有些不耐烦,但看了看两位贵人的脸色,只好答应:“赐坐。”
    余浪坐上椅子,仍是一副很虚弱的神态:“我前些日子害了大病,身体一直很不好,在大牢里又受到了一些惊吓,所以,想不起当时这伙人是否蒙面了。”
    谢县令心里恼火,却又不好与一个黄口小儿一般见识,况且这小孩只是证人又不是犯人,就这么拉下去打一顿也很不合适,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处置。
    护卫队长宋免双眉一挑,显然很看不起余浪的行径,渔民头领的眼神也阴测测的带着某种威胁,这一句话把堂上所有人得罪了个遍。
    余浪继续说道:“草民认为,渔民们是否使用黑布蒙面草民说了不算,草民只是一介布衣,二十几条人命的大事不应该只听我一面之言。张相的气度品行那是得到皇帝陛下认可的,所以,他的证言才是最有力的。”
    “没担当的东西。”宋免骂道。
    余浪丝毫不让,正视着宋免的眼睛,拔高了声音说道:“二十几条人命的大事,我大唐一代贤相不敢担当,却要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担当?”
    余浪是在赌命,赌张九龄作为一代贤相不会在这种时候缩头无担当。
    “大胆!”
    “住口!”张九龄打断了宋免的话,以他心思之玲珑,料定了余浪甩出这套说辞定是在大牢里被人威胁了,朝堂上的党争不该落在这少年郎稚嫩的肩膀上,“这少年说得有理,我张九龄据实以对,当时这群渔人是蒙了面罩。”
    余浪微笑:“那么,县尊大人信不信张相的话呢?”
    谢县令脑门子开始冒汗,他是张九龄的学生,这次却也收了李林甫的厚礼,本来打好算盘要拿这少年来刀用,结果这少年甩出这么一把钝刀子。他可不敢把这烫手的山芋再甩给李长史,那一样是刀山油锅。
    这事儿处理不好可就是万劫不复,得罪了张九龄这失了势的宰相最多落下骂名,得罪李林甫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他咬牙再度拍下惊堂木:“此案存疑,须得暂时将宋免等人扣押!退堂!”说完拂袖而去,不去看堂下的两位贵人。
    卖了李林甫这么大个人情,即使这次丢了官,以后的仕途一样亨通,不必看这两位的脸色。谢县令心内暗自盘算。
    余浪出了公堂,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能有这样的胆量公然违背李屿的意愿,这份底气来自余朝然三天前探视他时在食盒里留下的一张纸条——出了牢狱,咱谁也不用怕,随机应变。
    要是随意攀咬,县令还能厚着脸皮治罪,什么都没说谁也奈何不了余浪,他仅仅是一个证人。
    长史李尚隐为官一向清正,也不会再去为难这少年,只是牵扯到的人物他一样无力撼动,只能忍着怒意回了都督府。
    张九龄微笑着冲余浪说道:“走吧,去你家坐坐,好久没和余朝然喝酒了。”
    余朝然的朋友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来头大,前任首辅都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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