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云之所以这样快速上台开口,是因为刚才他听那女子,称他是尹文的弟子。
    他之前一直含糊其词,并没有明确说清与尹文的关系,不过从南宫瑕提供的信息来看,杜宇飞的年龄只适合做尹文的徒孙。
    但对方刚才说他们是师徒关系,明显不合常理。
    百里云不管那女子是口误也好,还是弄错也罢,他故意指出对方错误后,就不会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这样一来众人只会觉得那女子针对的是稷下学宫,而非针对他本人。因为如果是针对他个人的话,又怎么会连他的身份都没有弄清楚呢?
    百里云开口后,又缓缓地看了众人一眼。
    发现有些人正在低声暗语,气氛比之前已经冷静了不少,显然他们都不愿意卷入到,那女子与稷下学宫的争论之中。而三楼的孙翔则是鼓励地看着他,显然也已经相信了他的身份。
    百里云将这些情况收入眼底后,又继续朗声说道:“所谓秦伐魏之说,近日议论颇多,其原因则是为报信陵君救赵败秦之仇。此言看似有理,不过却只是常人之言,一国之征伐并非儿戏,一次战役足以让一国经济停滞,甚至倒退数年。”
    “而且一旦战败,轻则损兵折将,重则国破家亡,单就为报仇,便说秦国兴兵则似有牵强。毕竟秦国能够称雄诸国多年,秦王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当此秦国元气大伤之时,出兵讨伐可能性不大。”
    “此为征伐的原由分析,其次我们从战果来看。若秦真伐魏,若秦国战胜魏国,则信陵君必返大梁。以信陵君今日之威名,六国结盟的可能性极大,如此秦国必败!”
    百里云说完停了下来,看了看嬴余,见对方欲言又止,便朝着他笑了笑,然后又继续道:“如是如此结局,秦国为什么要伐魏,秦国与信陵君是敌非友,总不会是为了再成全信陵君威名吧!”
    在场之人几乎都是六国之人,听到百里云此言,都看着嬴余哈哈大笑起来。
    南宫瑕自百里云上台后,就一直替他担心。
    此刻见他如此言论,显然已经激怒嬴余,不由地暗骂他糊涂。不过她又想着百里云一向是谋定后动,想着他应该还有后手,便又耐心地等着。
    不过南宫瑕等得了,嬴余可等不了。
    只见他愤然而起道:“小子,你如此小看秦国,若非嫌命长不成?”
    “嬴余公子请慎言!”
    一旁的李欣桐及时出言制止了嬴余。
    嬴余看了看她,知道风云阁虽然言论自由,但是若自己出言不逊,恐怕会被他们赶出去,如此更丢了秦人的颜面。
    故而强忍怒气,有些生硬地道:“杜公子此言似乎不妥,秦国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何公子笃定秦国必败呢?”
    百里云笑了笑道:“嬴余公子切勿动怒,听在下讲完再说可好?”
    嬴余本是无奈之下的言语,他也知道百里云并没有妄言,事情一旦发生,情形极有可能像百里云预料的那样。
    因为在以往的战役中,只要六国合纵,秦国就从来没有赢过。他之所以起身呵斥,只是为了维护秦国的尊严,不得不起来而已。
    此刻又见百里云礼仪周全,似乎也没有嘲讽秦国之意。又想着他也是被人逼上台,恐也不是有意为之,便又坐了下来,想看他如何再说。百里云见嬴余坐下后,又接着道:“在下之所以做此推论,完全是基于之前的合纵之策。不过东方六国合纵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前会盟成功就会散盟,而且有时才联手抗敌,转身又相互征伐,更有甚者卑躬屈膝,求和于秦以自保。”
    “可见六国结盟只为利益,并无多少情谊,如此则合纵结果难料。因为信陵君客居邯郸,并无实权。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若不得利益,其他五国未必动兵,如此合纵是否成功仍在两可之间。”
    百里云说罢又暂时停了下来,观察众人的反应。
    因为他这番话等于削了六国的面子,好在他并没有指名道姓,有些人脸上虽有怒色,却没有人再跳出来指责他。
    而原本面有怒色的嬴余此刻却又面带笑容,似乎对百里云的这番话颇为满意。
    但是他这番话虽是说六国,其实却是指向了信陵君。
    信陵君目前客居邯郸,无权无势,身份尴尬。若真有有所作为,则必须要谋得实权才行,如此却又和之前的楚国祭祀联系起来。
    此举无异于将信陵君架在火上烤,当然有心之人自然也会想到平原君。
    毕竟刚刚赵刚已经跳出来过了,好像是为了证明无辜,但是有时反过来说,心中没鬼,你着什么急?
    百里云又特意望了望楼上的雅间,他相信就算信陵君等人没有亲至,也必然有他们的亲信到场,毕竟这个事情已经是沸沸扬扬,他们不可能不留心。
    可惜楼上雅间没有一丝声音,就连刚才一直逼他上台的女子,也不发一言。这倒是让百里云有些失望,于是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既然在下能够想到,我想秦国的文臣武将,也必然能够想到。而且攻伐之战贵在隐秘,正所谓神鬼莫测方为上谋,没有可能兵尚未出,征伐之事就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的道理,这实在是兵家大忌,智者不为。”
    “若如杜公子所言,那秦国不会攻伐魏国?”
    雅间中的女子终于又开口问道。
    百里云闻言却是有些奇怪。这女子明显是要为难他,刚才他如此贬低六国,她竟没有借机发难,引起六国对他的仇视。
    此刻却又关心是否秦国会否征伐魏国,难道她真的只是想听听自己的辩论?让百里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国有函谷天险,进可攻,退可守,六国联军从未破此天险,秦国出兵纵然战败,也不会丢地亡国,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出兵的可能。”
    百里云因不知她何时发难,故意说的前后矛盾,卖了一个破绽,看她如何回答。
    “杜公子刚才不是分析得头头是道,说什么六国贪利,秦国智者不为。此刻却又说有可能,岂不是前后矛盾?如此首尾两端,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那女子果然抓住百里云的矛盾之处,开始攻击他。
    “兵者诡道也,若战局犹如黑白分明,那岂不是遍地都是名将?在下在此不过是分析各种可能罢了。”
    百里云见那女子攻击他的矛盾之后,在场不少人点头,便又含糊其辞,故意装作毫无把握的样子,想将她的目的引出来。
    “如若杜公子所言,为何此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是否是有些人别有用心?”
    那女子又调转话头,想将话题转到谣言之上。
    百里云听她转到谣言之上,突然想着她会否是信陵君或平原君的人,因为除景家外,受谣言影响的也就只有此二人。
    于是他又缓缓地道:“在下初到邯郸,也是近日听了一些议论,至于是否有人别有用心,我倒不好做评论,毕竟无论谁谋划什么,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不过就事论事,正是因为此事有多种可能性,而邯郸城近五、六年饱受战乱之苦,能引发热议,倒也正常,毕竟大家还是关心切身事情多一下。”
    百里云不紧不慢地将他撇清关系,然后又把事情引到人情上,让众人都觉得那女子其实关心的是谣言,那么她就应该是与谣言有关之人。
    既然是局中人,说话必然就会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所言所行自然也就不会太让人相信。
    百里云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直到此刻,他依然不知道对方是何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与其这样一直被动防守,不如先攻击对方,看看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关心切身之事,那公子觉得我关心的何事?”
    那女子似乎也发现掉入百里云的陷阱,便也给百里云出了一个难题。
    在场众人闻言也是有些疑惑,这女子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连她身份都不清楚,又如何知道她关心之事。
    百里云自然知道对方是想借此话题,将她与谣言撇清关系。但是百里云好不容易才引她入局,又怎会轻易让她脱身。
    便朗声道:“天下万物总有一定的规律可寻,大至国,小到家,乃至个人,莫不如是。”
    百里云知道此刻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隐讳而不明言。这样也就让她没有解释的机会,于是他又话锋一转。
    “此次秦攻魏之论,总体来看是弊大于利,胜则可能招来六国联军,胜负难料。败则损兵折将,伤上加伤,恐一二十年不得东出,故而我断定秦必不攻魏。”
    “至于整军备战乃是各国常态,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小题大做。那为什么此事会被提出来,又将七国吸引至此,在下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掩盖一个真实的目的。”
    众人知道百里云虽然没有明确回答那女子,但是以国代人,已经指出对方的企图。
    不过妙在不直接说出,让对方无法反驳,同时也巧妙地说明对方逼他上台的目的,无非是想借稷下学宫的名声,让这个谣言更热烈一些。
    “不知公子所谓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个年约三十,一身戎装,面白须稀的汉子开口问道。
    “这是魏国大将魏成,是除信陵君外最能打仗之人,也是魏王亲信之人,昨天刚刚到达邯郸,想也是为谣言而来。”
    南宫瑕的声音又在百里云心中响起。
    百里云此刻已经成功地将锅摔了出去,心情大好。
    看着魏成想着正好再加了一把火,便笑道:“孔子曾说春秋无义战,庄子也曾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将军应该明白目的是什么。”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地又想到之前的谣言,当时大家只是在讨论信陵君要救魏国,势必会相助平原君谋夺赵王之位。
    而此刻听百里云如此一说,突然发现信陵君似乎也可以谋取魏王之位,毕竟无利不起早。
    “放肆!”
    二楼雅间又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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