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感觉自己再活不下去了。
    相公梅远道横死,尸骨未寒,自己就差一点被那禽、兽二叔玷污,虽未成事,可随后闯入的二房太太和嫂嫂不是开导安慰她,而是却竭力为二叔辩护,调转矛头指证她水性杨花,勾三搭四,新寡之身勾引小叔……并以此荒谬罪行将她与两个幼弱孩儿都赶出了家门,大儿不过五岁,因气急她被打,就咬了大伯母一口,就被他们巴掌打得鼻青脸肿,满嘴的血,小儿不过三岁,若不是她抢的及时,就被他们高高抛起,摔死在地上了。
    母子三人被打出了梅府,流落街头,还要忍受不知情的百姓们指戳谩骂,如今,所有人都说她容吟霜是个不守妇道的新寡,丈夫尸骨未寒,就企图勾引继家的二叔,名誉扫地!
    虽然娘家没落,但容吟霜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自十五岁嫁入梅家,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成亲七年,相公对她相敬如宾,体贴入微,从未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可是,他一朝撒手人寰,梅家上下意欲侵吞私产,便处心积虑将她和孩儿赶出家门。
    梅家的老爷和老太太早在四五年前便相继过世,将家全都交给她的相公来打理,并要他们大房不许分家,两年多来,梅家一直都是梅远道在当,记着祖喻,不曾与二、三、四房提出分家,可两月前梅远道带着二叔梅远贵出门行商,却不料,得来的却是一声噩耗,商队遇上了泥石崩山,梅远道客死异乡了。
    容吟霜的二叔梅远贵却因办货留在城中而幸免于难,回来报了梅远道死讯。
    容吟霜只觉得人生再没了寄托与希望,唯一的主心骨就那么断的不明白,连尸首都没留下。
    事到如今,她饶是再笨也明白丈夫死后梅家人的坏心,他们想侵吞大房私产,遂才使出此等龌龊伎俩,她知道,二叔梅远贵对她早有觊觎,在将替丈夫烧纸守灵的她拉入内间之后,他就提出要她委身之说,容吟霜愤怒至极,竭力反抗,梅远贵始终无法得逞,这才招来了二房三房太太和两位弟媳,她们的污言秽语叫容吟霜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就寻一根白绫吊死以证清白,可是稚子无辜,她没想到,这些丧尽天良的人竟然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容吟霜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大的那个不过她的半人高,小的那个才过她的膝盖,刚会走路而已。
    她失魂落魄,走在暗无天日的大街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失了色彩,而她的耳中也再听不见任何谩骂的声音,她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色惨白,神情呆滞,就那么放任的一步步走着,走着……
    这个世上再找不出比她还要可悲与狼狈的女人了。
    终于走到了一处湖边,湖水荡漾,借着墨蓝的天色勾魂摄魄。
    容吟霜缓缓蹲下身子,从缟素的衣摆之上撕下一块布料,然后将头上的金钗,手上的玉镯戒指全都卸了下来,仔细用布料包裹,送入了懵懂的大儿手中,生无可恋道:
    “大儿,幺儿,娘没用,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拿着这些跪在那棵树下,若有人相问,你们就告诉他,娘……在湖里。”
    幺儿原本就在哭泣,见容吟霜蹲下,就要往她怀里扑,容吟霜最后又搂了他一下,然后才把他交到大儿手中,摸了摸大儿肉嘟嘟的小脸蛋,抑制了一路的心酸泪水终于倾泄而下。
    适时天空变色,雷电交加,盛夏的暴雨总是让人猝不及防,闪电映在不住哭喊的容吟霜脸上,越发叫人看的渗寒。
    这个世道的女人最悲哀可恶的莫过于望门守寡,失贞失节,不说别的,光是人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连带她的孩儿都会背上一生的骂名,如此惨烈,却也抗争不得,是舆论逼她去死,就算活着,他们失了名声的孤儿寡母也是没有活路的。
    与其母子三人一起死,不如让她一个人死。
    再不敢多留恋,容吟霜将两个懵懂的孩子带到了湖边的一株小树下,而后纵身投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水里的闷声,岸上孩子无助的哭声都让容吟霜体会到了无限的绝望,水草的青涩味道渐渐填满了她的腹腔,窒息的痛苦让她不住在水中抽搐,嘴巴本能的张大,吐出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气泡,肺部灼热,像被人用到生剐一般,疼的厉害。
    她下意识的挥舞手脚,张大的嘴巴不住有气泡喷出,眼睛几乎瞪得快要爆裂而出,再眼睛一睁一闭之时,她突然看见了拉着她脚踝的一道青白人脸,狰狞恐怖,它似乎要用尽全力把她留在湖中,再不让她出水面,只听说过水中有水鬼,可是谁又曾见过?容吟霜亦是吓得不行,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将死之时遇见那种恐怖之事,双脚乱踢也无济于事,那惨白的手始终不肯放开她的脚踝分毫,终于容吟霜带着死前的痛苦软下了身子来,算了,横竖她马上也要变成水鬼了,却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她闭上了双眼,在最后一刻,她似乎看到了一缕金色极光照入了黑暗的湖水……
    身子渐渐升起,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向上,容吟霜感觉自己在过去的那一瞬间,又被拉回了岸,五音未绝,六耳未尽,她仍旧能听见属于这尘世的喧嚣,大儿,幺儿的哭声犹在耳边,牵动着她的心魄,刚才死意已决,只想着自己遭逢了大难,名节败坏,就想一死了之,可是,她若死了,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他们还那么小,若是落入坏人手中,又该怎么办?她死了一了百了,却留下他们在这肮脏的人世间继续流落吗?
    就在那生死一线间,容吟霜突然想通了很多事,眼睛骤然暴睁,吓退了先前正围着她周围的人们。
    然后,就是无尽的咳嗽,一口口湖水被她呕出,渐渐的才有了呼吸,急促的像是要把先前短缺的空气一次补完似的,跪在她身旁的大儿和小儿也惊得不再哭泣,肉嘟嘟的脸蛋上挂着雨水和眼泪,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
    容吟霜咳嗽的几乎去了半条命,终于缓了过来,将两个孩子搂入了怀中。
    只觉得腰间一松,容吟霜这才发现自己腰间不知何时竟然多了一条绳子,而此刻,那绳子正在她腰间移动,有个人大声说道:
    “你要死就死远些,在我家门前找死,还得劳烦老子救你!麻烦!”
    那条绳子的主人是个高壮的汉子,穿着一身短打,戴着头巾,肩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大概是他女儿,他将容吟霜腰间的绳子收了之后,就骂骂咧咧的转身就走,周围的百姓也一哄而散。
    容吟霜这才知道,自己是被他们拉了上来,原想追上前道一番谢,可是,一直坐在那汉子肩上的女孩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甚是冰凉,脸色白的厉害,愣是让她没敢再向前,一个晃神的功夫,那汉子就走入了一道窄门,砰的把门关上了。
    算了,横竖他也不在乎她这名誉扫地的女人说的道谢之言,不理就不理吧。
    暴雨已经停了,母子三人的衣衫湿了个透,虽然是盛夏,但淋了雨总是冷的,看着大儿和幺儿不住发抖的样子,容吟霜觉得还是先找个地方生火烤一烤比较好。
    可是如今她身无分文,先前交给大儿的那包东西也在她投湖自尽的那一刻被大儿扔在地上,先前有很多百姓围着看热闹,丢失的东西是不可能再找到了。
    容吟霜抱起了幺儿,一手牵着破涕为笑的大儿,往城外走去,她记得半年前跟相公出城游玩时,见过城外官道旁有一座废弃的道观,不管是否破旧,总归是个有瓦遮头的地方,这对如今他们来说,已是弥足珍贵了。
    泥泞的道路因为大雨而烂糊不堪,大儿滑倒两回之后,容吟霜只好让他爬上自己的后背,她一手抱着幺儿,一手还要托着大儿,一条不算长的道路,她倒是走了好长时间。
    推开残破道观的大门,只觉得一股陈腐之气扑鼻而来,扬手在鼻前挥了挥,这才借着月光走了进去。
    其实现在的时辰还不算晚,不过戌时一刻,从前的府中,这时候也是灯火通明的,抱着孩子们走了进去,待眼睛适应了内里光线之后,才找了一块空地,将两个孩子放了下来,自己则不敢歇息,在这残破道观中找了一圈,许是这里从前住过乞丐,角落里也有些稻草,她挑了两把没被雨淋到的稻草,敲碎了一把早已蠹驻的椅子,获得一些烧火的木头。
    回到中间空地上,她捡起了两块碎石,蹲在地上打起火来,这个方法,是相公与她打赌没有火折子也能点火时,她才学会的,没想到竟然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打了好久,火终于升了起来,她才赶忙让大儿和幺儿坐到了火堆前,幸好如今是盛夏,要不然这么折腾,两个孩子必然会生病的。
    将他们的衣裤都脱了,将自己的外衫与外裙脱了下来,让他们垫着坐在地上抱成团,又用自己的外衫裹住两个小人儿,然后容吟霜才蹲到火前展开他们湿濡的衣服,烤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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