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开玩笑的吧?这里可是太虚山啊!这是要翻天了吗?”
    太虚山脚下,凌霜口中被赶下山体验江湖冷暖的弟子们吵吵嚷嚷地涌作一团,中间还裹挟着几十个穿着防化服,还没来得及送走的普通百姓。
    但至少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山脚下,只是怔怔地望着突然转变的天空。
    蓝天白云在眨眼间成为了过去式,没有人看清楚天气是如何变换的,好像只是众人心中忽然闪过“想要抬头看天”这样的愿望,而后不明所以又整齐划一地抬起头,便看到了一片被烧红的天空。
    如果抛去那刺眼的光芒,天空中的太阳本来也不过就是一颗还不如铜板大的圆点而已。但此时本应该是正午时分啊,天空和云彩却被尽是一片红色,就好像是火堆边的白墙,默默地看着那堆篝火燃烧着、燃烧着,最后就连自己也被点燃了。
    黑色的云气在辽阔的天空中拉长成单薄的线条,但又似坚韧的丝线一般,搅动着、操纵着周围的云气向着太虚山的主峰团聚。云气环绕着太虚山的主峰旋转,一层一层,好像是能翻涌到天际的浪涛,燃烧着翻滚的浪涛。
    即使对于看惯了太虚山日出日落的弟子们而言,这也是相当少见且壮阔的景象。若说美,这景色大概是美的,或许也未必,但震撼是毋庸置疑的震撼,更重要的是,对于他们这些多少涉足了“世界真相”的人来说,自然不会将眼前的景象当作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和更严重的某种事联系在一起——
    “崩坏能反应强度已经超过……已经超过2000hw了,这……这……错不了了,是律者诞生了?律者怎么会诞生在太虚山?不对不对……怎么办?”
    “快去通知掌门……不对,快去通知小昭长老!”
    一切决定都是在仓促中进行的,从他们集体被“赶”下山到现在还不到五个小时,掌门给出的解释是紧急情况演习,一口气将大部分长老都派去小镇和周边的城市疏散群众。至于副掌门?那本来是留给赤鸢仙人关门弟子程立雪的位子,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争端,再加上太虚和天命的政治构架完全不同,是真正意义上更接近一个“宗门”,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不算多,也就暂时空置了。
    于是,山脚下这批留守人员中就只剩下一个看门长老和三个执剑堂的长老维持秩序。
    看了三年山门的小昭长老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种时候第一个被大家想起的居然是自己,或许是因为相比于执剑堂那群集体死鱼眼的家伙,她这个经常对弟子们偷下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门长老更好打交道一点吧。可现在的情况,她宁愿没有人喊自己。
    歪过头,试图不着痕迹地与那三个执剑堂的长老交换一下眼神。
    一个默默走到一边高喊着“加快速度把百姓们撤走”,一个拿着望远镜看天,还有一个满脸微笑地对她行了个礼,俨然是要她拿主意。
    好家伙,你们执剑堂打人板子的时候可没这么好说话。
    没办法了,小昭长老只能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做出往常在山门前当保安(bushi)的气场,三两步站到那负责检测崩坏能的仪器面前。
    “够了!有什么好慌的?掌门大人为何一大早把大家都撤下山,几位心里没点数吗?”
    愣了愣,小昭顺势掩了掩嘴,似乎是觉得自己所说之话颇有歧义,又故意将语速放缓,淡定自如地解(忽)释(悠)道:
    “演习演习,做个戏罢了,以掌门和前任掌门所掌握的太虚剑神,此般天地异象也不过随手为之,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的份额就好!”
    “这……这不对吧……就算是演习也没有必要弄出这么强的崩坏能反应……这样强的崩坏能反应,我们这些弟子也就算了,那些普通人会吃不消的……”
    小昭觑了眼那弟子,心知对方说的在理,但山上发生了什么,她就是个看门的,懂个屁啊!事到如今,也只能接着忽悠下去。
    “还不是你们一个个听说是演习就懒散松懈。早把这些普通人送出去不就没事了?”
    “哪有演习这么大动干戈的嘛……所以小昭长老,咱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山上的事情轮不到咱们来管,先想办法把那些百姓送出去才是。”
    若是听者有心,想要从她的话中辨别出什么并非难事,好在此刻人心惶惶,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命令,每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也都无心关注更多了。
    但却有一道平静的声音忽地乱入了:
    “哦?那些普通人你们没必要担心,交给我就是。”
    “?”
    小昭第一个转头,因为那男人的声音是直接从她脑后飘来,可惜武艺荒疏了不少,等她完全转过身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拔剑。也幸亏如此,她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拔剑不妥,最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索着盘问那男人的话。而没过两三秒,在场几乎所有弟子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
    男人必然不是太虚山的弟子,且不说他只是随意套了件黑色风衣,太虚山上的弟子如同女武神一般,以女性居多,诸多长老中更是只有两个雄性动物。在太虚山上,男人绝对是九九成的稀罕物,每一个都被她们私下里编了号的,怎么可能认岔了?
    但既然不是山上弟子与长老,又是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走到这里的?
    没有给在场众人出口询问的机会,男人抬起双手,一只手拢了拢于风中凌乱的长发,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人群,而后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
    “等等!你想做什么?”
    面对这个自说自话的男人,小昭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只能倒提着剑紧跟在她身后。
    可男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浮夸地拍了拍脑袋,露出一抹懊恼的神情。
    “哦哦,是我傻了,直接这样不就好了?”
    小昭眼角抽搐,鱼尾纹都跟着扭动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天命主教之外的男人身上看到这么多细。看他的年纪也就十几岁,莫不是到了那种阶段?
    “悄悄把别人定义成中二病可是很失礼的,老婆婆。”
    “哈!你叫谁老婆婆呢!我今年才三十八!”
    “啪——”
    男人炫耀似地抬起皮肤白嫩的不像人类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小昭长老刚想要说什么,就发现眼睛所能捕捉到的光芒变化了。
    这种时候如果还要用复杂而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种感觉未免显得失真,但只用一句话来表述的话就足够简单了——就好像加了层金色的滤镜。
    “啊,解释一下。这是……算了,还是叫神恩结界吧——神恩结界2.0逆向运用版。因为结界如果将你们这些圣痕觉醒者囊括进去的话,你们的下场可能会不大好,所以我做了两层结界,你可以理解为蛋包饭,你们和那些普通人现在是饭,两层作用方向相反的神恩结界就是薄薄的蛋皮,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前,只要躲在这里面,就不会被崩坏能波及。当然,你们最好也不要触碰结界。等到一切结束,它就会自动消失。”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蛋包饭,总之就是和包子一样的东西对吧。不过你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这么自说自话,恐怕相当不讨女孩子喜欢吧——对不起,你所说的东西,我们……”
    “啰嗦死了。”
    小昭长老的话还没说完,就不得不提前闭上了嘴。只不过让她闭嘴的并不是突然变得粗鲁的男人的喝骂,而是因为……
    眼前的男人消失了。
    不过头顶的光幕依旧存在,看来不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
    米凯尔一步一步走在通向太虚山主峰的石阶上,每向上走一步,都难得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早知道布下结界就直接离开了,浪费口水,浪费时间……啊,也不行,毕竟得提醒她们不能接触神恩结界……啊啊啊,说到底为什么要特意提醒,是死还是活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吧,既然已经杀死过那么多人,这个时候再说这种事情也只会显得虚伪吧……算了,既然是她认识的人,那就算了。”
    用力吐出一口气,望着身前穿云而上的石阶,米凯尔除了不满之外还带点好笑。
    “华也是个死脑瓜子,这么多年了,不说弄个方便上下山的飞机、缆车之类的,好歹在台阶旁边装个扶手吧……这么多级台阶,对老人家可是很不友好的。”
    话虽如此,他分明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哦……不好意思,差点儿忘了,那个家伙五百年前就不管事了,这个锅得让素裳来背。”
    说着说着,米凯尔又忍不住笑了。
    发笑的姿态一如既往地诡异,身体一耸一耸的,像是犯了什么病又或者是触了电引发的抽搐,脚步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摇晃起来,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因为害怕他就这样从石阶上跌落下去而紧张到无法呼吸吧。
    但米凯尔只是想笑。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话痨了?明明不久之前,才有人说自己不怎么说话来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将手掌轻轻覆盖在左胸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瞬间将指骨都震到发麻了。
    这种感觉……是紧张吗?是不知所措?不,事到如今,自己哪里还可能有这么丰富的感情……之所以说话动作都表现得无比浮夸,不就是因为只有如此做才能将越发平淡的感情调动出来吗?
    米凯尔不知道奥托是否是这样,或许仅仅是他自己比较特殊罢了。
    如果让梅比乌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不开心吧。那么努力地想要帮助他找回作为人的情感,可当她消失之后,米凯尔心中原本被唤醒的部位似乎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但……怎么说呢。米凯尔自己是无所谓啦。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呢——或许这就是紧张的来源吧。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去翻阅脑海中的那份记忆了,但他依旧记得个大概。以第八律者的诞生作为标志性的时间节点,接下来要走的路已经剩不下几步了。
    忽然间觉得有些不甘心,但一想到距离那个梦想实现,距离真正的重逢的日子已经小于等于三百六十五天,米凯尔也明显感觉到了心跳的加速。
    这样就好……这样……也好。
    “好好好,那就更应该赶紧打起精神,把识之律者的问题给解决了吧。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吹自擂的意味,但想要战胜我的话,无论是华的力量,还是识之律者的力量,都是不可或缺的。爱莉希雅,梅比乌斯,你们说对不对?”
    自言自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连山间的风也没有为此停留。
    当然,假如真的得到了回应,那才是一件足以被称为恐怖的事吧——鬼怪这种东西,哪怕是对于终焉而言也不能说是完全不恐怖……
    “但是,如果你想让他们战胜你的话,只需要在战斗的时候放点水不就行了吗?算了,真是不理解你们人类的脑回路,完全没有理性可言。”
    “啊啊啊啊——”
    米凯尔差点儿一脚踩空,但又很快使用识之权能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半是无奈半是愤怒地吐槽道:
    “普罗米修斯,我可以理解你有起床气,但是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时候吓人?”
    “如果带给了您不好的体验,那真是抱歉。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很可怕,大概是米凯尔自己胆小哈哈哈。”
    “你还是继续睡觉吧。”
    米凯尔轻轻拍了拍手,普罗米修斯机械式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了,再也不曾响起。
    有些淡淡的后悔,但也……无所谓。
    只是这样一来,他终究还是没能摆脱自言自语的境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华负责提供肉体,由我提供权能和灵魂,这样来看的话,识之律者岂不是……还真是奇怪的关系网呢。”
    驻足在破旧的石阶上,米凯尔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黑红夹杂的羽毛从山顶上缓缓飘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在越发稀薄的同时,湿度却在上升,不知何时起,米凯尔的衣物与发丝上都已经沾满了水珠。
    叹气、叹气、还是叹气。
    有气无力地从口袋中拿出一根橡皮筋,米凯尔将湿哒哒的齐肩长发拢在一起,本来想扎个简单的马尾算了,最后却还是把头发扎成了更简练更帅气的丸子。
    明明嘴上喊着“麻烦”、“浪费时间”,但米凯尔其实可以直接飞上主峰,只不过他没有这样做而已。
    为什么呢……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小时候十万个为什么看多了吧?有病吧?
    好吧好吧。正如他自言自语时提出的大部分问题一样,米凯尔自己对于答案都一无所知。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距离那一天越来越近了吧。
    一方面恨不得下一秒就抵达那个结局,另一方面却又会不甘,又会不舍。他本来就是这么矛盾的人啊。
    其实,如果选择放弃那个结局,接受崭新的生活与崭新的人也并非不可。
    或许要花上不少力气,但和他经历的一切而言,这其中所要花费的努力都太过小儿科了。
    仅仅是活上五万年这件事背后所要承受的重量,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所无法负担的。
    但放弃那样的结局……
    是不可能的。
    他们在五万年前约定好了的。
    既然如此,在最后的最后,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以人类的方式走完这一段路。
    可大概在终焉之上还有更高纬度的存在在注视着这一切吧,总之事情一下子变得荒诞了起来——
    在他只顾着沉思的时候,身前的石阶上忽然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嗨?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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