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biu——啪——哗——”
    大半夜了,烟花却一个接一个升空,万千烟火倏然坠落的声音与霖铃雨水重合在一起,扰得人睡不着觉。
    “这群人真是有病!”
    骂骂咧咧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被子却跟着被卷进了身下,识之律者只觉得背后突兀地一凉,只能又张罗着手脚把被子挪了一部分到后背处。
    但这么一有动作,精神非但没有跟着疲惫下来,反而越发睡不着觉了。
    她只觉得这些人有病,只觉得这座太虚山上的人有病,只觉得所有人都有病。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听识b……咳咳,听识之律者女士给你掰扯啊——
    大白天的,她不是在太虚山上大闹了一番嘛。
    时间过的还挺快,她在意识空间里都没感觉到。等到事件平息,已经是大下午的了。已经撤离的那些居民和弟子当然可以召回来,但那样就显得很……
    老古董最后干脆大手一挥,让这些弟子真的下山历练去了,只有原本还在山脚下没撤离的那几十个弟子和四个长老成为了幸运儿。
    等到傍晚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大喊了一声,然后一群人发现今天正好是冬至,急得开始临时和面弄馅儿——虽然饺子确实很好吃,但识之律者女士觉得那群人眼看着时间来不及发急的样子更可爱。
    吃着吃着,天上就落下了雨,虽然雨势算不得大,但淅淅沥沥的看着难受,也不像是短时间会停下的样子。
    这时候又不知道是哪个傻子提议了,说冬至按理来说应该要放炮竹,有人说自己老家冬至从来不放,还有人说现在哪里还有炮竹,只有烟花了,识之律者女士寻思炮竹和烟花难道不是一个东西吗……然后那个叫帕朵的小猫就给识之律者女士解释了一下——原来炮竹和烟花就好像老古董和识之律者女士一样嘛,后者是前者的升级版。
    最后又是那个老古董拍的板,她说今年冬至山上太冷清了,好在故人来了不少,放点烟花喜庆一下。
    啊啊啊啊啊!真是失算了!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失算了!
    她真傻、真的。
    她知道老古董一向不喜欢热闹喜欢清净,但是她忘了人类是一种善变且总是会做出非理性决策甚至还会为此沾沾自喜的生物。
    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大晚上一群人冒着雨下山到已经人去楼空的镇上搬来了能堆满三间屋子的烟花(当然留了钱),然后就……
    然后就吵得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睡不着了。
    “有病吧!这群人晚上不睡觉不觉得累吗?”
    识之律者的脑海中,漫长的旁白终于迎来了完结,将这一切记忆重新回溯了一遍,识之律者连骂人的力气都消退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真的傻,直接屏蔽听觉不就可以了吗,若是烟花爆开的光线亮过了头,那就暂且连同视觉一起屏蔽了算了。
    半个小时后——清醒依旧。
    好吧……好吧……
    识之律者承认了,让她无法入眠的并非扰人清梦的烟花,并不仅仅是那有一声没一声的烟花,也不是仅仅是因为扭扭捏捏的雨声,还是因为……
    米凯尔交给她的那根羽毛。
    “他有病吧!”
    这种东西,明明自己处理掉就好了,不管是留着还是直接销毁都与她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塞给她?
    当然,嘴上骂骂咧咧,识之律者心中还是少不了一丝窃喜。
    虽然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米凯尔的劝告,不再执着于成为“华”这一荒诞的目的,但比那个老古董先一步拥有她完整的记忆这件事——这种压过老古董一头的感觉,还是让识之律者女士感到无比的开心。
    也不用担心会像刚刚诞生的时候那样,沉浸式体验名为“华”的一生,然后让自己产生了某种认知偏差,她可是意识的律者,一旦下定决心不再想着成为老古董,将不同的记忆进行拆分,让自己观察那份记忆的时候永远出于第三人称视角,这很难吗?
    难确实不难,但会让人很难受。
    以第三者的视角看完那一切,就好像是看了一个狗血故事……偏偏这个狗血故事还断在最后了,她怎么可能还睡得着啊!
    要不……把这个羽毛中的记忆交还给老古董吧?
    这个念头一旦从脑海中浮现,便没有了将其抹消的可能。
    要不还是交给老古董吧?
    要不还是还给老古董吧?
    这么紧张刺激又跌宕起伏的暗恋故事不能只辣她一个人的眼睛啊!
    技术上不是问题,米凯尔确实把这份记忆的载体,也就是那片羽毛融入了她的躯体,但她是谁啊?
    她可是智计无双的识之律者!将对应的记忆同步给那个老古董……很难吗?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此时此刻,脑海中唯一束缚着她的,便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好吧,还是技术上的问题。想要把这份记忆展现在老古董面前并不难,但如何让她感觉到这是“过去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呢?如果只是像她一样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完这些记忆的话,那未免也太没意思了,不如不给她看。
    第二点吧就是……米凯尔他不希望老古董回想起这些。
    为什么呢……
    这个原因,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识之律者表示理解。
    不过是不想再有牵挂而已,同样的理由,老古董留给她的那份记忆里她见过太多太多。
    等等!
    不对啊!
    识之律者双手猛地一拍脸颊,上本身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先前已经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的问题再次浮上心头:
    真要不想留下牵挂,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把记忆交给她呢?
    “啊啊啊!这两个家伙……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憋!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居然投胎成他们两个的……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忍不了了!”
    忍不了,那就不忍了。
    翻身下床,一袭黑袍自动在她身上幻化出来。推开门,牛毛细雨轻飘飘落到脸上,带来酥酥寒意,却也让她彻底清醒。
    “唉……”
    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动作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对着不远处负责监视她的凌霜摆了摆手以作招呼,便又大大咧咧地走进雨中。
    “biu~”
    数支烟花腾空而起,炸开的同时,洒下五颜六色的光束,等识之律者回过神来,每一根如毛雨丝都有了自己独特的色彩。
    不管是紫色、金色、粉色、蓝色,总之……似乎也并不难看。
    “哼!”
    她还以为凌霜会阻拦她,甚至临时想出了一份托辞,以及实在忽悠不过去的时候的脱身办法。
    但直到她离开这处所谓的软禁她的院落,那个白发面瘫女也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考虑到白发面瘫女一贯心黑,识之律者有理由怀疑,这是她故意露出破绽,好让她真的干出什么坏事,然后再被她钓鱼执法。
    再然后,干出成绩的她就能顺势得到师傅的表扬——呵!只有她那群傻子师姐才觉得她冷漠无情,识之律者可是知道这家伙内心戏丰富的很,虽然她没有心思偷窥,但对方说不定真就是这么想的。
    软禁她的院子离老古董居住的地方并不远,谁让整个太虚山,也就只有老古董扛得住她的打?为了保证出了什么事老古董能快速赶到,也只有这么安排咯。
    没办法、真没办法,她生下来就是这么强大,有些时候想想,这个世界对凌霜还有素裳这样勤勤恳恳修炼到这一步的人来说还真他妈的不公平。
    雨摇动着竹林,细长的竹叶动摇之间编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暗网,笼在识之律者身上。
    烟花还在不断升起,那群弟子或许打算一晚上就守着烟花过了。
    炸开的瞬间,五颜六色的光透过竹林,在填满苔藓的青石板上落下万花筒一般迷离的彩色光斑。
    光斑随着竹叶的影子摇动而变化,转瞬间又随着烟花的消散而消散,唯有那冗长的爆炸余音填补着这份空缺。
    只要愿意等下去,一定会有新的烟花落下新的光点,抱着这样的期待,一次一次地等下去,一次又一次地等待下去,等待着烟花盛开却不再凋落的可能性出现……
    这不就是傻子吗?
    如果把那段记忆同步给老古董,她就会像过去五万年一样,不断地等待着、永无止境地等待着,好像一头头顶挂着胡萝卜却永远也啃不到的驴。
    这……真的是好事吗?
    “真是的,我有病吧我居然为那个老古董操心?”
    不。
    她忽然想到,这不仅仅是等待的问题。
    因为已经没什么好等待的了——这个时候告诉老古董那些事,不就等于是……等于是……等于是当年老古董出手前夜加入天命东征军嘛!
    怜悯和忧虑一闪而过,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要把老古董往火坑里推,识之律者女士居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兴奋。
    可最终,在即将走出竹林,抵达老古董所在的院落前的那一瞬间,善良的识之律者女士停下了脚步,担忧占据了上风。
    “怎么了?都走到这里了,不继续向前了吗?”
    “你?”
    识之律者叉着腰,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静地打量着突然站到她身后的“手下败将”。
    “嘶——呃……我还以为你是来拦我的呢。”
    “我为什么要拦你?”
    凌霜的脸在刹那间被烟火照成了紫色,说实话,还怪吓人的,只是转眼间又暗了下去,再加上那因雨粘黏在一起,又随风缓缓飘舞的白发,如果手上再多一支剑,怕是有胆小的人要把她当作什么索命的鬼来着——听清楚,是胆小的人会这么认为,识之律者女士怎么可能胆小呢。
    “那你也不至于一看到我就倒吸冷气吧?”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好好好,你不是,你没有,我不瞎说。”
    识之律者女士闻言高傲地抬起了头。
    【早知道这个家伙比素裳小时候还好哄,白天就不和她打了。】
    识之律者女士当即就不乐意了——但是一想到老古董那件事,便也没有心情追究了。
    当然,语气也从原本的乐呵乐呵变成了烦躁无比。
    “你既然不拦我,叫住我做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过去,师傅曾经把自己的某一段宝贵记忆交给了我,让我保管好,但是又不要再交给她。我守了那份记忆五百年,最终还是失约了,我把它交给了米凯尔……实际上,我并不了解他,师傅的记忆带有太强烈的主观色彩,即使不考虑这一点,记忆的内容也只能让我对他的了解达到管中窥豹的程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啊。虽然只是管中窥豹,但我看得出,他在某种意义上和师傅很像,既然师傅的选择是把记忆交给我保管,那他必然也无法狠下心来将其销毁,而是会交给当时在场的唯一一个人,也就是你。”
    “这……这你都看得出来?”
    “哦,你承认了。那真是太好了。”
    【只是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就把她诈出来了,这样的孩子要不是超级能打肯定会被人拐到山里去的吧。】
    “?”
    “怎么了?”
    “怎么了应该我来问吧?他是给我了,然后呢?你又找我干啥?哦——等等……我明白了!老古董给你的任务是,不要把这份记忆交给她,所以你看到我靠近她就急了呗?”
    “并不是。我确实急了,但是是因为你停下了。”
    “啊?”
    “我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这份记忆,对于师傅来说是很重要的。你才刚刚诞生,可能不明白一点——想要让一个人活下去是很容易的,但是如果要让一个人发自内心地想要活下去,是很难的。过去的师傅,心中起码还有一个盼头支持着她,但从五百年前开始,那个盼头消失了。”
    “……”
    凌霜的陈述让识之律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白天的时候,老古董明明能更早一些出来制止她,但却直到最后,直到米凯尔几乎毫无防备地面对她的太虚剑气·神韵的那一刻才不得不被逼了出来。
    米凯尔也说过,那个老古董,一度曾经有将身体与名字都交由她继承的心思。
    不过,识之律者觉得凌霜说错了。
    虽然她到现在为止,年龄是零岁零个月零四天,但失去活下去的盼头的滋味,她或许体会过。
    “不论这份记忆能否让师傅发自内心地想要活下去,但至少我觉得,这一点,需要让师傅自己来选择,而不是我们替她做出选择。再说,将失物交还给主人,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了斑驳的光点。
    凌霜消失得轻巧,沉重却要由一个零岁零个月零四天大的孩子来承担。
    但那个面瘫女都说了那么一大堆了,这个时候伟大的识之律者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自然是选择了继续向前,拐个弯就进了老古董的院子里。
    ps: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多说了吧?老古董本来还扭扭捏捏不愿意,但我骗她说,记忆已经与我融合,就算给她看,她的感受也就相当于看了个小电影,她就勉强同意了。呃,好像也不能说是骗,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只是吧……有点巧,你也知道,人的记忆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失去的记忆一旦触碰到敏感点,也有极大的概率被找回——老古董就是这种情况啦。我跟你讲,老古董看着看着就开始掉眼泪,她哭得老厉害了,然后……然后的事情你现在也看到了嘛,她假装跟梅联系,实际上诈到了你们的位置,然后就来找你咯。
    ps里的ps:我特意让她穿了这身,扎了高马尾,知道你喜欢这种——还不快感谢伟大的识之律者女士?
    ——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米凯尔与识之律者视线交汇的零点零零零一秒内。
    一字不落地听完识之律者的唠叨,米凯尔木然的目光转向了华。
    华微微低头,长长的刘海掩盖住双眼,只能看到紧抿住的嘴角。
    当然,她下一刻就抿不住了。
    米凯尔总要开口的,只是她没想到,识之律者也没想到,米凯尔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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