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盛轮的指挥室内,两种意见僵持着,时间飞速过去。刘文远见高连长一面支持长盛轮继续西行,一面还安排他的高射炮连继续架设炮位,愈发的急切起来。再看自己一方,尽管有着军统的身份,但此时此刻在船上的武力却不占任何优势。
    卢家强也有意继续西行,但限于军统的威慑,只能借口自己无法将搁浅的命令下达到轮机舱,高连长却小声咒骂着“狗特务”不止。
    甲板上,船员和乘客正在用江水冲洗着甲板上的血迹,将受伤者集中到一起紧急救治,在牺牲的人身上盖上了红十字的单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甲板上,旁边还有许多乘客仍在为高射炮士兵赶走了鬼子飞机而雀跃。
    高连长在指挥室内尽情的夸奖着自己的部队,他的部下已经一边开始调整炮位,一边把甲板上的乘客往底舱转移。
    刘文远看着一直在拖延下令搁浅长盛轮的卢家强,看着仅仅赶走了两架日本水上飞机就自以为可以使用六门高射炮包打天下的高连长,看着指挥室中隐隐支持卢家强和高连长的船运司令部管理员,又转头向长盛轮甲板上的满地苍夷和混乱的人群看去,有些灰心丧气起来。
    高连长的一句“狗特务”,使得刘文远颓然走出指挥室,十月底初秋的凌晨时分,已很是有了些许的凉意,但此刻的刘文远竟感觉到的全身都在直冒着冷汗。
    身在军统,英勇也好,仗义也罢,特务的身份就是流氓地痞,每天在做的也是些威胁恐吓、敲诈勒索的坏事,自己再忍让,再为了大局着想,在老百姓眼中却仍然是一个狗特务,一时间满腹的辛酸、满心的萧索。
    刘文远颓废布满了面容,缓缓走出指挥室,向自己部下走去。除了一个行动队员还在看守着加藤一男,其余人员已经全部在指挥室外的甲板上集合待命了。
    安怡和梅九渊看到,也深有同感,两人对视,安怡握住了梅九渊的双手。曾经的梅九渊,在刚刚进入军统时,仍然还保存着加入军队的梦想,希望自己能去到战场上跟日本鬼子面对面的厮杀。后来调到了情报处行动组,也是因为他觉得这个单位能跟日本人直接作战。
    安怡轻轻推了一下梅九渊,梅九渊硬着头皮上前安慰道:“科长,大道理我不会讲,但我知道,咱们还有一个名字叫‘特工’!高连长他们刚刚仅仅是击退了两架鬼子的水上飞机,也不过是让他们得了暂时的风光。咱们军统的组建不也是为了对付日本人嘛!都是打鬼子的,他们战死了就是英雄,难道咱们军统的就是狗熊了吗?真从发挥的作用上讲,咱们的一条情报难道只值两架飞机吗?”
    刘文远唏嘘着拍了拍梅九渊:“老九啊,我干特务这么多年,当年你们进门也是我挑选的,这些道理我比你懂得多。我只是觉得,这人心啊……”
    安怡和梅九渊等人注视着刘文远,等这位顶头上司继续往下说。
    “现在呢,时间已然不多,咱们再也没有退路了!既然卢船长不想活,咱们就只好自己找条生路出来。”
    刘文远突然两枪杀死了加藤一男,将加藤的尸体扔进了滚滚东去的江水中。
    “现在,钟山,带好你的人,跟我去控制住咱们这位不听话的卢船长和高连长,如果他们还是顽固不化,你们可以随时开枪,但千万记住,不能死人!”
    刘文远揭开手铐,把皮箱递给了安怡,道:“安怡,这个皮箱你帮我看好了。长盛轮上有两条救生船,你跟老九两人至少要控制住一条,这可是咱们最后的生路,一定不能出问题!”
    众人朝刘文远敬礼,正欲各自开始行动。隆隆声从远方传来,有瞭望员站在高处大声嘶吼着“鬼子的飞机”,有两架战斗机护卫着四架轰炸机直扑长盛轮而来。
    指挥室内,卢家强面色大变,他非常后悔没有听从刘文远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狗特务”的建议。高连长呼喊着部下,向着高射炮位冲去。
    六架日本飞机不断地盘旋着、俯冲着,战斗机的一串串子弹射向了长盛轮,轰炸机也投下炸弹,船上一片哀嚎。
    日本飞机来临的非常突然,在燃烧弹、航弹的轰炸下,高连长下属的六门高射炮不及防备,还没有来得及射击就已经被炸弹所引发的大火包围了。
    江水非常的浑浊,轰鸣着滚滚向东流去。江心处的航道狭窄,长盛轮没有回旋空间,被动成为了日本飞机的靶子。很快,长盛轮的船尾和中舱相继中弹。
    长盛轮上秩序大乱,哭喊声、救命声、爆炸声响成一片,到处都是一片混乱,高射炮无法有效射击,炮位上的高射炮手因为轰炸已经死亡殆尽,长盛轮很快就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刘文远、安怡、梅九渊等几人在甲板上众多乘客的拥挤下,已经自顾不暇,再无力挽救长盛轮和船上乘客的安危了。
    从船甲板到底舱,劳工、难民、散兵、伤员,上万名乘客挤在船上,底舱的乘客想要到甲板上来,甲板的乘客或为了求生而跳进江水,或躲到角落隐蔽处瑟瑟发抖。
    日军飞机仍然不停地继续着轰炸和扫射,一时间,高爆弹、燃烧弹不停歇的在船上爆炸,子弹射入江里面,这一片江水都被染成了红色。短短几分钟,长盛轮就燃起了大火,船头向上翘起,船尾开始下沉。军统诸人被甲板上的疯狂人群挤散,只有梅九渊反应迅速,刚刚用皮带将自己跟安怡连在一起。
    轰炸机的高爆炸弹炸响在船舷不远的水面上,仿佛地动山摇,长盛轮就像是要被倾覆一般,一股气浪将安怡和梅九渊二人慢腾腾地抛到天上,又重重地落到了江中,整个长盛轮的甲板就像是九幽地狱一般。
    无数的军民被挤在船甲板上走投无路,四面都是江水,在日本飞机的扫射就中就像是割麦子一样成批的倒在血泊中,很多人纷纷跳进了长江中,却仍是躲不开飞机子弹的威胁。几轮射击过后,鲜血已然染红了江面。
    天色已然大亮,长盛轮上发出了七声短笛、一声长笛,短短时间内,预示了即将沉船的警告汽笛声响彻长江两岸……
    长盛轮正在缓缓下沉,仅剩下船头露出水面。围绕着长盛轮的江水中,遍布着尸体,江水已经被血染红,只剩下极少数的人漂在江中,无力地挥舞着手臂。
    1938年10月25日,上午9时许,长盛轮为日机轰炸沉没。
    蒹葭苍苍,长江如血。
    长盛轮上,包括卢家强船长及以下数十名船员,船运总司令部管理员,刘文远所属军统行动队特工,五千余名为了武汉撤退征集的劳工,高连长的高射炮连所属百余名官兵和物资,难民、伤员、散兵还有五千余人,总计遇难者超过万余人,全船获救仅有八十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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