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宏暗地里吐了吐舌头,怎么也不能将这位衣衫破旧、形态潦倒的童先生与“首富”二字联系上。
    童先生也看出李元宏的疑问,叹了气,借着酒劲简要的说了一遍,原来他家以前确实是富贵镇的首富,良田有1千多亩,中田千多亩,后来与人打了场官司,那断案的知县也真有本事,吃了原告吃被告,把一个偌大的童家竟然搞得家产丧尽,这几十年童先生只好以教书度日了。
    李元宏一听就火了,一拍桌子喝道:“那知县是谁?简直禽兽不如!”
    童先生见李元宏如此恼怒,心里感激,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的愤恨之心也淡了,摆了摆手,言归正传道:“所以现在这位知县做的这套,肯定不能根除罂粟!”
    李元宏一听就上心了,连忙问明原因,童先生便毫无保留的讲了起来。
    原来这山西曲沃县,与其他地区不一样,田租实行的是分成制度,也就是说,地里打出的粮食,地主和佃户共同分配,通常是4成到5成,一亩地若是打出斗,地主分1斗多。这样,也可以说是地主和佃户合股,地主出地,佃户出力,公担风险,共享收获。
    听童先生说完,李元宏觉得奇怪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现代的股份公司不就是这样搞的嘛,大家利益捆在一起,佃户多劳多得。
    童先生继续讲述道:“其实这样,亏的是佃户,其一、因为与地主的利益相关,所以佃户被管的很紧,甚至连地里种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由,到收获的季节,地主会派人在地里监督,当场分配粮食,生怕佃户会欺骗他们。其二、衙役书吏们收税,只向耕作的农户收,而不是向地主收,所以农户得到的那4到5成的粮食,还要交税,剩下的就更少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朝廷收税是按照银两数目收的,而通常百姓手里只有铜钱,需要折算之后才能缴税。”
    李元宏想了一下,还是不明白,又给童先生斟了一碗酒问道:“这和铲除罂粟有什么关系呢?”
    “哈哈!关系太大了!”童先生笑道:“首先,罂粟的利润高这是谁都知道的,地主当然要逼迫佃农种植罂粟了,否则就会以加租或收地作要挟。同时,罂粟地收税是按照田亩数收的,所以地主没必要监督农民收获,农户们也就相应得到了自由。
    其二,因为罂粟毕竟是朝廷查禁的,不敢登记上册,所以衙役书吏们收租只能根据地契收,谁的土地谁缴税,这样农民当然乐意了,而地主的赚到的银子是以前好几倍,那么一点田亩税也就不算什么了,他们也愿意交纳。
    其三、银子与制钱的兑换比例有问题,朝廷规定的是100文兑换一两官银,市价却是000文兑换一两,而百姓手里只有制钱而没有银子,所以那些衙役们收税的时候,按照市价收钱,却上缴官价银子,从中渔利,这样每一两银子,农户就要多缴800文啊!但是,收购罂粟却是直接用银子交易,农户们就没有了这个损失了。”
    李元宏咋舌道:“这么复杂!真正是隔行如隔山,若不是你说,打死我也想不到!”其实他也是地主家出来的,可是他的心思从来都在玩乐打闹上,对这些事情从来不闻不问,早知道这样,他那时候就也跟着父亲去收租了。
    童先生被他夸的满脸通红,兴奋劲一上来,继续卖弄道:“这还不算呢!再说知县大人的抚恤之法也是极不妥当,你想,富贵镇4个村子,家产50亩以上的有几家?只有1家,这1家的田产却统统超过了800亩,有的更有100多亩,这1家将整个富贵镇的田亩占据了三分有二。其他的农户呢?有地的10亩8亩就不错了,无地而完全靠佃的农户占到六成。你说知县大人这耕牛,与其说是送给农户,不如说是径直送给大户地主了。”
    李元宏想想也是,这个50亩的界线若是放在他省,或许还可以,但放在这人多田少,土地兼并严重的山西,却是定的过高了。
    但话说回来,李元宏倒是很想给每个农户发一头牛,全县。5万农户,每家一头也要1万头啊,每头牛按5两银子算,那得是多少银子!退一步说,就算有这么多银子,哪买这么多耕牛呢?
    李元宏叹了口气,心沉了下去,心道:想做一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照这么说,罂粟是无法根除的了,除非使用武力,强制禁毒,但自己手下那帮衙役的德行,怎么看也比不上“现代的城管”。
    正在这时,忽然从街面上传来一片凄惨的哭声,好像人数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同时传来的还有呵斥声和叫骂声。
    “外面发生什么?”李元宏连忙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却听见童先生不紧不慢道:“没什么!县衙的衙役又开始抓人了!”
    童先生不说还好,一说李元宏更要看看了,出了饭馆,只见从西北方黑压压走来一大群人,前面是十几个拿着火把的衙役,后面是六七十个农户打扮的男女老少,都被用一根绳子栓在一起,哭天抹泪的向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二十几个衙役,拿着水火棒一边驱赶打骂着。
    看来这些被绳子串起来的都是种植罂粟的农户了。
    看到自己的衙役这样欺压百姓,李元宏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些欣慰了,他倒不是没有同情心,而是童先生刚才那番话给了他太大的打击了,而铲除罂粟是李元宏要坚定不移执行下去的,既然不能用经济手段铲除,那用点暴力手段也无妨。
    不过可疑的是,今日李元宏在县衙堂上,只说了要将罂粟的种植地区登记造册,可没说今日就开始禁除罂粟啊!难道这些衙役的个人情操忽然空前高涨,个人觉悟忽然空前提高。自觉自愿的为铲除罂粟无私奉献?这好像。。。不大可能吧!
    李元宏带着疑问,悄悄跟着这群人,来到镇子正中的一处大宅外面,宅门一开,土财主模样的笑着迎出来,十几个家丁模样的紧跟这也出来迎接,然后一大群人都进去了,李元宏趁乱也凑了上去,好在人多杂乱,且天色昏暗,家丁以为他是和衙役一起的,衙役以为他是家丁,所以李元宏也混了进去。
    穿过偏门,来到宅后一片空地处,一个辛骚之气扑鼻而来,想来是饲养牲畜和搬运货物之所。
    衙役和家丁们吆喝着众人站定,那个孙良民走到前面,大声说道:“你们不交钱,还想种罂粟,门都没有,我们知县老爷说了,种一亩罂粟交银1两,只要交了银子,不但不查禁,还要大大的鼓励,这么好的事你们都不干,不是成心与我等为难嘛!我孙某在衙门里混了几十年可不是吃干饭的,谁为难我,我就他妈的整死谁!说!你们到底交不交?交了就可以走,不交就别想活着走出这宅子!”
    这一番话差点把李元宏气得背过气去,心道:我说你们早上怎么那么积极要来查毒呢?敢情我是给了你们一个敲诈百姓的机会啊
    孙良民旁边那个土财主模样的胖老头接着说道:“我何玉敏是咱们镇的里长,没道理不帮咱镇的人说话,但你们做的也太过分了,本来知县大人是要完全禁除罂粟果的,你们说,这样对你们有什么好处,种了罂粟,每年还能收几两银子,若是不种,你们都要饿死啊!所以孙老爷和我在知县大人面前说了好话,咱们富贵镇只要每亩地交1两银子,就可以不禁,你们说说,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我说你们怎么就要钱不要命呢!”
    好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连李元宏都暗地里佩服这两个家伙的口才,不去演戏太浪费了。
    下面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说道:“俺们不是故意为难!实在是没钱哪!本来这个季节,县城里的陈家要来预定今年的罂粟果,这倒是有一笔银子,但今年的事邪门了,县城里那批熬鸦片的老爷们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干净净,一个都没活,所以没人来定购罂粟果,我们哪来的银子交给你们!”
    孙良民眼睛一瞪,拿起棍子就找那后生肚子上狠狠撞了一下,后生一声哀嚎,疼的弯下身子,脸上浸出一片豆大的汗珠,而他身后的一个老者,高叫一声“别打我儿子!”扑了过去,却也被另一个衙役打翻在地,父子两个顿时抱在一起哭成一片。
    孙良民打完还继续骂道:“再敢顶嘴,打死你们都没人收尸。”
    何里长也走到跟前,假装怜悯道:“这又是何必呢!反正都要交银子,早交早没事,何必受这皮肉之苦呢!我说霍老三,你家不是还有一亩半的地吗?干脆卖给我,我也不欺你,两银子!”一般一亩中产之田也要卖到7两银子,里长这是标准的趁火打劫。
    那老汉抹了抹眼泪,裂着嘴凄声道:“那可是我家唯一的一点田产了,决不能再卖了!”
    孙良民狞笑一声道:“好,你们骨头硬!把你们捆在这里饿上三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知县老爷也救不了你们。。。。。。”
    “谁说我救不了他们。。。。。。”李元宏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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