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潋滟,婉延的江水,如温顺的迁迁徙的小兽,缓缓前行。一排长长的河堤,沿着河流走向,整齐的耸立在那儿。放眼远眺,遥远的地平线上,群山连绵,似乎上接青天。山顶之间隐隐有光泽闪烁!那是堆积了一冬的冰雪,被阳光映射得五彩缤纷。
    “窗含西陵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说的便是本县上游的巴陵郡。只可惜,在文人墨客眼中可吟可赏的西陵雪景,到了春初回温冰开雪融时,自山间奔腾而下,挟着大量山石泥土,便成了令下游百姓谈之色变的桃花汛。”
    指着遥远的地平线相接处那连绵群山,慕云飞侃侃而谈。看来是这短短十日光景,慕云飞已把县里情况摸了个透。
    尽量不出回想先前饭馆的丢脸行径。硬把自己的玉押到柜上,拒绝别人代付的我,原打算马上回衙门取银子,却被慕云飞硬拉到此处。
    说什么时间紧迫,没空浪费。
    “其实,那前任知县,也不算太渎职吧。”沿着防洪的堤岸一路行来,边走边看,我尝试着发表着自己的有所不同的见解。
    就目之所见,至少脚下所踏的这段东岸的河堤,看起来修筑的也十分结实。
    当然,与之相对的,河西的河堤,便似一个衣衫破烂的乞儿。“是因为缺钱的原因吗?所以只修了半边河堤?”
    想回起沿路所见,河东大片的田地,皆披绿衣,皆焕发着勃勃生机。而远眺河西,或因土壤贫瘠的缘故。放眼望去,处处可见袒露着石块的土地,点缀着稀蔬的绿意。
    下细思来,纵然我为县令,在经费吃紧,不能两全之下,也只能这般,舍卒保车。除了河东这良田千亩,这河东以内,毕竟还是青阳县城之所在。
    “若当真是如此,倒也不算坏事。”
    慕云飞的声间低是缓缓的,却隐隐透着压制不住的嘲意:“可我早查清楚了,就是这河东的河堤修筑之事,上任知县,亦没有拨过一分银子。”
    “啊?”满眼不可思议,不拨一文银子,难不成这河堤,还是天然生成不是?怎么想,都觉不可能。
    “河东的田地肥沃是不假。可你知道吗,就在五六年之前,这里的土地,仍是各有其主。到了近两年,却已几乎掌握到了本地为数不多几家富商手中。
    “你的意思,这些土地所有权的被易主,有问题?”我不由皱眉,“可这样,对上任知县,又有什么好处,而且,这跟修河堤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问题,我没有证据便不能断言。可如今脚下这被你赞为修筑用心的河堤,便是那些河东的地主们,出资修建的!自然,也成了咱们上任县令大人的政绩工程。
    至于河西那边,多为贫民所居,并非富家之属地,那些富商,自也不肯做无用功。
    才会是你现在看到的模样,河东河西,天渊之别。”
    一抹不容错认的嘲意浮出嘴角,慕云飞的眼眸之中,沉淀着大量的阴霾之色:“我查了往年上任县令呈上的行文存稿。
    其中关于这河堤那道上疏存档记着‘政通人和,百姓安乐,心生感恩,自发出人出力,修堤防洪。’
    这样一来,本来县中修筑河堤不过寻常政务,却因这样一出,成了民心所向的政绩。”
    “不是吧?”下意识的咽咽口水,我只觉不可思议。
    “这样明显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难道上面那些官员就这样轻信了。”
    “所谓政绩,本不过就是一篇写得花团蔟的官面文章,单凭手中一只笔,文过饰非!咱们这前任的县令,为官之道想来很精的。
    这河堤不过其中一件。就连县街官学年久失修,上面拨下的银两,却被他挪作他用。说是用于修葺孔庙,以尊圣人为名,数百的学子,谁又敢指责他半句,一顶不尊先贤,妄为读生人的帽子,那些寒窗十年的书生们,怕是没人担待得起。
    而尊先贤、教化百姓,便又是政绩一桩。至于那些银两多少用于修庙,多少进了自家口袋,这只怕也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才知。
    甚至去岁大旱,本该上报,申请减免的赋税,也因上任怕上报灾情会影响其政绩考评。便一面硬生生隐下不报,一面又对早已苦不堪言的百姓模征暴敛,以求补上缺口。
    饶是如此,仍有大笔税银,未曾收集,他便按官场惯例,扔给接手者的。
    反正所谓官场,人情交际,不过官官相护,他又是你顶头上司,想来认定大人无论无前程着想,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哑巴亏,你必得吃下。”
    “混帐狗官!”我越听越是火大,越想越不心甘,“我若把这些上报呢?”
    什么狗屁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这县令都是假的,还图什么升迁不曾,这狗屁娄知府,千算万算,怕是没有算到这一条吧。
    “你纵是把这些事报上去又能如何?仓促之间,河堤、修庙之事,虽是心知肚明,却也无真实证据。而桃花汛,就在眼下。”
    慕云飞就的目光落在江水之上,三言两语,却轻松的把皮球推给了我。
    “难道就要放过那狗官?”心中很不平,可是,桃花汛一来,洪水无情,那关乎的,却是无数人命。
    “您是县令,您决定。”这样突来的一顶高帽,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不想放过那狗官,……可是……可是,桃花汛,似乎更紧迫一些。至于乡试和赋税,似乎都可以等一下。
    “我……我看,还是只能先处理这河堤之事了。不是不处理那狗官,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或者,你有两全之法吗?”
    心中犹自不平。
    一边是逍遥的贪官,一边是危险的百姓,这世间又哪有两全之法,又惩贪官,又救百姓!“很好,所谓事有轻重,这便是为官的第一课,取舍!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官一方,经手之事千头万绪,不懂取舍之道,不分轻重缓急,会落得鸡飞蛋打,两头成空。”
    “啊?”这样也是教人?
    好吧,此刻不是拘泥于形式时。“可是,后面该怎么做?”
    我仍是一头雾水中。
    “上报去年灾情,并请朝庭拨款的折子我已拟好,你只需看看后加盖大印即可发出!不过那只是远水,解不了眼下的燃眉之急。所以……”
    慕云飞终于收回观赏河景的目光,回头,自袖中掏出一张名帖,递到我面前:“这便是大人您要学习的第二课,妥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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