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爷是那种贪图李家家产的人……?”
    “胡说八道,这李家小子能有如今这么大家业,还不靠有咱们族人大力支持的……”
    “泼妇,敢血口喷人,你算什么东西……”
    “大人,此女出身卑贱,惯会含血喷人,大人切不可偏听偏信……”
    “就是,这种狐媚坯子的话不可信,还口口声称自己说怀了李家骨肉,谁知道那是谁家野种……”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大大庭广众之下被人道自己心中那些不欲与外人道的私心隐算而感错愕,原本喧嚣的李府,猛然的一片安静。安静不过片刻,人群中便开始暴发出各种分辩、抵毁,及谩骂的声音。
    各色谩骂,似乎在互相攀比着,一个比一个声音更高,谩骂内容也一句比句恶毒。到了最后,那谩骂的对象,已开始波及到吴氏腹中那尚未见天日的孩子身上。
    而那位自称李氏族长的老人,也摆出一副受到侮辱的义愤模样,却听任身后一干男子破口谩骂,而不曾约束半分。
    耳边听得那些谩骂,吴氏死死咬着下唇,面上一片惨白之色,身体颤抖如风中落叶,却强撑着挺直了身子,眸色之中,闪动着不屈的光彩。
    只是那样声嘶力竭的声讨中,仍能让人听出其中虚张声势的心虚意味来。
    这般情景,强弱立现,我怒极反笑,一字一句,字斟句酌道:
    “好啊,本县来此之前便曾听过,李氏族人乃青阳县数一数二的大族,如今亲见,这所谓大族风范,原来如此?
    李掌柜尸骨未寒,自称同族的各位,不说要追查真凶,,却已迫不及等已不请自来的跑到人家家里欺负起未亡人来?”
    听着我话中藏不住的讽刺,那些年轻的李氏男丁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要不是我这本县县太爷的身份,和刚刚露的一手功夫镇住了场面,怕不得围上来理论一番。
    其实面对眼前黑压压一片人群,我与两名衙役,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此刻,我却半分不能退让。
    年老如李氏族长李长生,也被我的话,挤兑的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重拾话头:“据说说凶手已经被押送衙门里了。大人怎说案情未明?
    而且,咱们李氏族人,可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不请自入,自告奋通来管李家的家务事,而是受人之托才会合族到此。”
    族长的话音刚落,身后便此起彼伏的响起声声附合。
    “不错,咱们可是名正言顺被人请到此处的。”
    “就是,就是,没有给我们报信,我们哪能知道这些?……”
    “押来的那人并非真凶。真凶另人其人。据仵作检验所得,李掌柜是死于砒霜慢性中毒。而案子审到此刻,也不见苦主家人前来,本县才到此一探。
    却不料,位得到消息之快捷灵通,倒是不比我这县令慢上多少,加之各位先前种种作为,让正追查凶手的本官,怎能不得心生疑惑?”
    三言两言解释之后,我话风一转,目光扫过眼前一一干人等,语气中隐隐带着暗示与威胁,昭然若揭。
    “各人既称自己是受人之托,那么敢问李族长,诸位受何人之托,才来得如此之快,竟然堵在李家门口,让他们连派出人去旁听审案的机会都没有?”
    “是李茗的正室刘氏,得知李掌柜之死,凶手已被押送至衙门里后,立刻派出仆人通知我们,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又不方便抛头露面,如今经此巨变,方寸已乱,请族中长老来此,主持相关事宜!”
    李氏族知李常生,配合的合盘托出。
    这般配合,倒让我微微一愣,心里反而觉出一丝古怪的意味来。
    刘氏?那个一直躲在佛堂不问世事的可怜人?
    以她与李掌柜那相敬如冰的处境,若说她因夫君突逝,邀族人来此料理后事,而不曾派人到衙门里来的举动,倒也说得过去。
    君若无情,我便休,何况,心灰意冷半入空门如她。
    如是一想,我疑心稍去。
    冷眼斜瞄了一眼前面色阴睛不定,各怀心思的一干众等,冷哼一声,继续问道:
    “如你等所言,是李家大夫人请诸位来料理夫君后事,这倒无可厚非,可是,的谓不肖有三,无后为大,敢问一声,那个,让吴氏带着李掌柜的唯一的骨血为殉葬,让李掌柜断子绝孙,断其香火,是刘氏的意思?还是哪条族规所定?本县倒也想见识一番?”
    “大人,那个,……是刘氏提及,他家老爷与吴氏鹣蝶情深,多次发愿,生同寝死同穴,希望我等顺从死者最后的遗愿的。至于那孩子,刘氏未曾提及过……而咱们以为是吴氏不愿共葬的推托之词……”
    李长生口气虽硬,眼神却不停的闪烁,对其心虚表露无疑,这一番言辞的真实性,便颇让人怀疑。更不提先前诸人种种出言不逊中的涉及言语,也透出他们明知吴氏有身孕有情节。
    一想至此,我便觉齿冷,心中无限鄙视:“真果如此,那么,族长与诸位且在此稍侯片刻,待我传来李家大夫人到此,双方当面对质可好?”
    “大人,那个……刘氏虽没如此露骨言明,可那话里话外所透的意思,大至如此……”李常生不由苦了脸,“这种事,不过口口相传,又牵扯到不肖有三,无后为大,断人血脉的话题,那李家大夫人肯承认才怪。”
    说实话,李常生心里也暗暗后悔。
    只怪自己当时也是财迷心窍,原以为凭这一族之力,逼一个小小妾室陪葬,并不是什么大事,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位县令大人突然到来,打乱了一切。
    如今,那位县令话里话外,所透出的意思:谁贪这李家家产,怕就跟李掌柜的死,有着干系。
    虽说自己倒是自身影正,可这自古民不与官斗,纵然这李氏族长一位在族人面前,端是风光无限,但官字两张口,从来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的,若他真要有意抹黑,小小一介布衣平民,又如何能与官争。
    何况,此事,本是李家家宅内斗之事,既然这李茗死的蹊跷,自己却没必要趟这混水,一念至此,李常生咬咬牙,继续道:“也是小老人一时贪念,那吴氏派人请我时,也派人传说:说她如今唯此一桩心事放不下,若此事能如他愿,她亦别无所求,将常伴青灯古佛,这李家万贯家产,便由族人共同处置的。她绝不干涉。这财帛动人心,小老儿……唉……惭愧啊……”
    “大人,这大夫人好恶毒的心肠,求大人为我作主。”
    听得族长此言,一直在我身后,未再开口的吴氏,终于双膝跪地,哭诉着。
    我心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闹腾得如此利害,却不见李家半个仆人的身影,就只有吴氏一个孤身在此。
    对于那个未见过的刘氏手段狠毒,不由啧舌。
    然而,转念一想,一直被丈夫冷落,犹如守活寡的刘氏,这些年的日子怕也难熬,如今也只有在其夫死后,散尽家财,以图一泄多年压积于胸的恶气,下细想来,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或是身为女儿身的缘故,这一番将心比心之下,我反倒对那刘氏反倒隐隐同情起来。
    而且,这李常生怎么说也是一族之长,这种丢脸的事,他却的一下子便合盘托出,这般配合之下,偏让我越发奇怪起来。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如今你虽受惊吓,人无大碍,此事,就此作罢吧。”
    听我得如此说法,吴氏面有不甘,然而,看看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却也知道,形势比人强,别过脸,无声悲啼中。
    而另一边,那些李氏族人的面色,则有稍微好转的迹象。
    既然大人连刘氏那个正主的行为都不打算追究了,那么,从犯如他们,自然也就更不用提了。
    而族长已说出此事。众人心知事到此刻,这李家家产想来是无望了,若是在纠缠下去,惹怒了县令,再被冠以嫌犯之名,锁拿进衙门去,纵然自持自身清白。可以前任县令的种种来看,那衙门里,再怎么清白的人进去,纵有金钱打点,怕也得脱层皮才出得来的。
    一念至此,那人群中靠近门口处,竟有人三三两两开溜了,而排前的各位,也开始缓缓后移。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可以偷溜,可那位李族长,却是想溜也却没那胆量,犹豫万分。
    我今日到此,本为查案,明知今年买砒霜的人家只有两起,又没有借案生财的打算,先前那番说法,不过是想把这一干人等打发走就好。
    如今见得诸人气焰已消,我倒掂记着正事。也不欲多跟这些个财迷心窍,却并没有真正恶行的人多作计较:“李族长坐立不安的,莫不是家中事挂心?”
    这般明显的给台阶举动,人老成精如李常生,怎会听不出来:“对对对,大人所言及时,我这才想起,家中有些要紧的事,那个,既然大人来此,那么,这儿的事就拜托大人,小老儿先走一步了。”
    “是啊,我也才想起……”
    七嘴八舌的说出各种理由,眼前乌压压一大票人群很快如鸟兽散去,不留半分迹退,那被我劈开的两页大门,发出几声吱呀声,几片不知何处落下的残叶在微风中打个旋,透出几分萧瑟味道。
    我终是长长舒了口气,所谓双拳难抵四脚,先前面对黑压压的人群,那种无形的压力,纵自恃功夫在身如我,也不过在强撑罢了。
    “民妇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身后“呯”然作响三个响头,死里逃生的吴氏,对我是感激涕零。“也求大人,把杀害民妇夫君的凶手,绳之以法。”
    “我正为此事而来。”我负手于背后,也不客套,开问见山道。“吴氏,本官问你,你这府里,可有个叫云烟的丫环?”
    “有,那是大夫人的陪嫁丫环,一向在佛堂陪大夫人的,很少出门……大人何以知道她的名字?”吴氏眼中惊讶一闪即逝,随即,面色很难看:“难道她和老爷暴毙有关?”
    “这本县不敢断言,不过,就是这丫头,三月前,在回春堂购过砒霜,而你家老爷,正死于……”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在如今略显空旷的大院里,分外惊心。
    我没由来心里一惊,再顾不得说什么,立刻起身,向着惨叫声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都能看到被那声惨叫惊动,还有先前躲着,不曾露面的三三两两的仆役,皆带着一脸莫名的向着同一方向跑去。
    这倒也算是变相为我指明了方向。
    还未走到惨叫的地点,便已闻到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这种不详的气味,让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前面已出现一层人墙,“让开。”我一声暴喝,冲了进去。
    未及几步,入眼所及的场,便惊愕的止步,无法前进前分。
    在我面前,是一间大门洞开的屋子,一个青衫妇人,背上露着一个刀柄,就那么倒在血泊之中,死活不知。可从那快要凝固的血迹,和周围被血腥气吸引来的蝇蚊之小虫子环绕其中的状态推断,这妇人被人行刺,想来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而在她身边,一个明显吓傻了丫环打扮的女子,呆呆的跌坐一旁,任鲜血污了衣襟。面上,仍旧保持着惊骇莫名的表情。
    想来,刚才那一声惨叫,便是她发出的。
    身后传来猛烈的哎吐声,是删删来迟的吴氏,身怀有孕,哪能见得这般血腥,吐了半晌,什么也没吐出来,喘息稍定,便不由得连连倒退,口中喃喃自语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一旁一干仆役的神情,也变得非常怪异。
    这也不是我第一见看见死人,可是,我仍觉得嗓子发干,张了几次嘴,发出的声音,仍旧干涩而难听:“那是谁?”
    “大夫人刘氏,和她的丫环——云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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