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了??
    常清静猫眼瞳孔微缩, 扶着床沿的手缓缓地攥住了
    吕小鸿犹豫:“仙君。”
    常清静说:“出去。”
    吕小鸿着急地追问:“仙君?!!要不要我们这就去追回来。”
    常清静闭上了眼,这时吕小鸿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眼里红的就像是滴血, 那又是隐隐约约有魔气入体的倾向了。
    “让我一个人静静,你出去。”
    吕小鸿这下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好沉默地行了一礼, 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心里却沉甸甸的。
    自从扶川谷那一战入魔后, 常清静这几十年来总是有入魔的倾向。
    伺候常清静这么久,没人比吕小鸿更清楚,他伺候的其实是一捧火,一捧压抑在了冰面下的岩浆,有毁天灭地的戾气和疯癫。
    当初那个清俊寂寞的小师叔早就疯了。
    他的疯就体现在, 凡妖皆杀,凡妖皆斩。他周身百里、千里之外, 哪怕是一只再小的妖作恶,这位仙华归璘仙君也会奔赴千里,亲自赶到一剑杀之。
    哪怕这些妖妖鬼鬼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不眠不休, 日日夜夜, 千里奔袭追杀。
    就是他对妖的态度。
    吕小鸿这么多年曾经跟着常清静去了几次。
    眼睁睁看着,那把桃花细剑从恶妖胸膛中拔出, 鲜血淋漓,飞溅了他一脸。
    而在这种情况下, 吕小鸿骇然地发现, 常清静的目光根本没落在这只恶妖身上!
    他竟然在出神,指尖微微一动,愣愣地摸上了自己的脸。
    而后, 过了很久很久,这才揩去了脸上的血渍转身就走。
    自始至终,他都对面前这妖的惨相无动于衷。
    世人也有责骂他残忍嗜杀的。
    也就是那一瞬间,吕小鸿牙关齐齐地哆嗦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伺候一个疯子,一个体面的,冷若冰霜,不折不扣的疯子。
    只能说这疯子还维持着最后的一线理智,哪怕这一线理智也已经如同悬崖边上岌岌可危的巨石,一个不慎,便会坠入山中粉身碎骨。
    他们都说常清静是为的苏甜甜入魔,最后一对神仙眷侣却成了怨侣,这事一直让整个修真界为止唏嘘,然而真相当真如此吗?
    想不通,也不愿多想了。
    吕小鸿蹲在门外,重重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吕小鸿站起身,看到男人被发跣足,一向漠然坚忍的猫眼里泛着红血丝,身影一闪,踉踉跄跄地直掠了出去,
    蜀山苦寒,松风道上积雪成冰。
    常清静便赤着一双脚,足弓青筋暴起,一路掠至了松馆前,看到的却是松馆门户紧闭。
    从前,他每每来到松馆,总有一盏孤灯点着,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照着他,就像是当年在王家庵。
    那唯一的守候,唯一的家,唯一的光。
    常清静喉口滚了几滚,眼神狰狞,面无表情地盯着松馆大门,从指间发出一道剑气,轰然轰开了门扉。
    闻讯而知的杏林长老薛素,急急忙忙赶来,翻身下了灵鹿坐骑,摸了摸梅花鹿的脑袋:“乖乖,在这儿待着别乱跑听到没。”
    这才走到了常清静身后,断然沉声厉喝:“常清静!你疯了不成?!”
    她骗了他。
    为什么又要骗他。
    为什么。
    为什么人人都要骗他!!!
    师尊骗他,苏甜甜骗他,这蜀山无数人都在骗他!
    他以为,这世上唯有宁桃,唯有她不会骗他。当初追着他跑的少女,全心全意地对他好。而他,眼里只有所谓的“道”,只有苏甜甜。
    他将她那颗真心才踩得稀巴烂。
    如今,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眼睛像葡萄一样,闪烁着蜜糖般的光泽。
    兔子糕、豆腐杏仁浆、放风筝,话本,围巾,看月亮。
    这些点点滴滴疯狂地涌入胸口,那些温暖的点点滴滴的过往回忆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刀子,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深深地扎入心里。
    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温暖动容,还是像从前那样,像个无忧无虑活泼的小太阳,但不同的是,他已经不再是她心中的唯一,她愿意同情他,怜悯他,愿意施舍些光给他,却也能在任何时刻,毫不留情地抽身就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清静浑身上下跟着抖了起来,猫眼圆睁,掠过了点儿深深的惧怕和痛楚。
    他这才意识到,这样的宁桃究竟有多冷漠,从少年到现在,这几十年来,他究竟都忽视错过了什么。
    薛素:“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人一个小姑娘愿意和你待在一块儿也是有鬼了!”
    他现在这副样子?
    常清静抿紧了唇,面无表情地掀起袖口,将桌前的铜镜直卷来一看,
    这披头散发,形容癫狂的模样,哪里还有之前那个清瘦毓秀的少年的影子?
    “是谁?是谁放她走的?”
    薛素听了这话,更加暴跳如雷:“谁放她走的?我放她走的行不行,要是其他蜀山弟子放她走的,你难道还要杀了他们不成?!”
    眼看常清静背对着他,山风吹动他霜白的发,背影孤寂又冷寒。
    薛素反倒又心软了,叹了口气:“那姑娘要走,我们还能拦着不成?敛之,你这样扣着人家姑娘,可曾想过人家姑娘的感受。”
    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薛素深深地叹了口气。
    “常清静,我问你,你对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感情。”
    “我不知道你和张掌教整天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你这几十年来为何性子变得如此偏执暴虐,你要是喜欢她,那就娶她,我保管没有异议!可是现在,你这样算什么?不说喜欢她,也不说不喜欢她,就将她困在蜀山!”
    “这算什么?!你养的禁脔吗?!我知道你痛苦,也知道这姑娘对你而言意义非凡。”
    是他痛苦中唯一的良药。
    “但你可曾考虑过宁桃的感受?”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薛素怒吼道,“你以为折磨自己就能补偿这姑娘吗?!你捅了那姑娘一刀,再捅自己一刀,就能补偿人家的伤痕了吗!”
    “常清静,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喜不喜欢她?”
    “我……”
    山风,好像冻结了亘古的时空。
    常清静浑身巨震,眼里掠过了深深的迷茫和恐惧,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对宁桃这感受,究竟是溺水之人的浮木,亦或者只是愧疚,亦或者是重新拾得了年少时的心动。
    他已经不敢用“爱”这一字来玷污她。
    “你这畜生!!”
    薛素突然沉下脸大骂了一声。
    薛素指着不远处的梅花鹿,指桑骂槐,破口大骂,“你这畜生!”
    “叫你好好在这儿待着,你瞎动什么动?!”
    梅花鹿低着头,在这松树下拱来拱去,看上去好像是在翻找些什么。
    很快,薛素就察觉到了不对,脸上迅速地掠过了点儿狐疑之色,脚尖一点,掠至那松树下面一看,顿时楞住。
    这梅花树下,竟然埋着个白色的小瓷瓶,这样式赫然是药堂的东西。
    药堂的东西怎么会被埋在这松树下?
    怪不得这畜生在这树下嗅个不停,这梅花鹿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用以采药的,对这些草药味道最为铭感不过。
    薛素忙蹲下身,拔开瓶塞,倒出两三粒在掌心,一看到这掌心通红的药丸,薛素似有所觉,心里一沉。
    饶是如此,为了确保自己猜得没错,还是凑到鼻子下面细细地闻了闻。
    这一闻,一颗心可算是直直地沉了下去。
    这是——
    突然却看到常清静一闪身,劈头盖脸地将这瓶丹药抢了过来。
    薛素缓缓站起身,张了张嘴,这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清净,你早该明白的,那姑娘不是你所有物,她有自己的主张。”
    常清静双目血红,死死地盯紧了手里这个瓷瓶。
    在你本来以为这就是痛到极致的时候,却没想到,老天爷还会给你足以摧毁你神智你道心的最后一击。
    他甘愿重新将自己喂成药人,饱受炼药之苦,他心头血炼成的药,宁桃她一粒都没碰。
    原来,原来她竟然决绝到了这个地步。
    薛素喉口微哑,痛心地看着常清静死死地攥着那瓷瓶站在了原地。
    男人袖中露出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咔——
    一声细微的轻响。
    纹有寥寥数支黄梅的瓷瓶终于不堪承受,瓶身绽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伴随着裂缝扩大,这瓷瓶和瓶中的丹药终于在常清静手中化为了齑粉,如同流沙一般从掌心洒落。
    然而,掌心也被这碎瓷片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薛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摸着梅花鹿的脑袋离开了,留给了常清静一个人独处的场地。
    常清静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缓缓地落下了。
    久到雪花落满了肩头、发丝,眼睫。
    久到从痛苦崩溃疯癫,到一片麻木和死寂,痛到一定地步好像就不会再痛了。
    常清静漠然地松开了手。
    从原先的疯狂,再到如今的木然和死寂,只有一步之遥。
    夜深了。
    松下落雪深深。
    常清静他没有回去,而是阖上了眼,与这松树相对而坐,如雪长发散落,他心里平静无比。
    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平静地对着这山巅,入耳听着这松涛翻涌,如滔天海浪般似要将他淹没。
    他又想到了宁桃。
    鲜血淋漓的指尖微微一动。
    那一天,话本,围巾,看月亮,他便觉得这是现实了。
    故人从幽冥中折返。
    却未曾想到,他困不住她,他一直不了解她,她的身上又蓬勃的生命力。
    她属于这天下,这山河。
    冰冷的现实如同山风般呼啸而来。
    他一直坐到天际长河渐没,雪落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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