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顾亮坐在椅上并不曾起身,秦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发现秦二壮仍是按着他的臂膀。
    “怎能失了礼数,志哥儿”,秦老汉嚷了一声。
    秦清这才想起,这是要跪啊,心中一叹,双膝跪地口中喊了一声,“外甥见过顾家舅舅,小子给您见礼”。
    “好”,顾亮掸了袍袖一下,笑着站起身,双手搀起秦清,“今日一见,果真是灵透可亲”。
    说罢,从袍袖取出一件鱼佩,“这是我少时得来,虽说不是名山之玉,可也温润可人,出自名刹高僧之手,你拿着玩吧”。
    秦清看了秦二壮一眼,“既然是顾家舅舅给你,你便接着吧”。
    秦二壮和朱大是盟兄弟自然识得玉的好坏,瞧了这鱼佩一眼,知道算不得名品,再说头上的虱子沾多了,收不收都一样,人情总归是已经欠下。
    秦清施礼接过,顾亮摸了摸秦清的小揪,“我听说你如今正读小四书,可都背过了?”
    嗯?秦清有些不解,莫不是这货是奔着自己来的?
    秦清尚未回答,秦老汉站起身笑着接过话道,“可不是怎地,虽然俺孙读书迟,可是聪慧”,又对着秦清努努嘴,“志哥儿,快背给你顾家舅舅听,顾舅舅可是文曲星呢”。
    秦清心有不愿,双唇抿了抿,两指捏着鱼佩,秦二壮拢了拢双袖,并不做声。
    顾明扫了几人一眼,双手一拢,苦笑一声,“老爹,您可莫要抬举我了,我如今举业未就,不过是个小小的秀才,实在羞愧”。
    “今日看外甥钟灵慧秀,一时心喜,忍不住问上一问,当真冒昧......”。
    “志哥儿”,秦老汉轻喊一声,“快给你顾舅舅背上一段”。
    顾亮见秦清仍是抿着嘴,低笑一声,“不如舅舅说上段,你接一段如何?”
    秦清见状,知道是躲不过去了,看了秦二壮一眼,见他点头,“还请顾家舅舅出题”。
    “人生而群,不可无教。”
    “君仁臣忠,父慈子孝。”
    “苟无四时,何以作息?”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细入毫厘”
    “大包天地”
    ......
    “至理浑然”
    “冲漠无瞋”
    ......
    “煮豆燃萁,道亏亲亲”
    “明帝沈毅,......”
    嗯?秦清猛地回过神来,这已经是问到《史学提要》下了,作为一个醒转的痴童,就有些过了,忙是住嘴摇头,“后面的我都不会了”。
    顾亮轻笑几声,秦清看他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
    “二哥,外甥果真是聪慧”,顾亮笑了笑,又是对秦老汉道,“老爹,您日后可有福享了”。
    秦老汉父子连称不敢。
    “我爹身在公门,日日不得空,老爹您若是有空不妨去县里耍乐,总是一家亲戚”,顾亮继续说道。
    这话空落落的,上下不搭,秦老汉讷讷几声,竟是接不下,说去吧,自己的好大儿家去不去?
    去了,大儿媳使脸色怎办?不去,不是惹顾家笑话吗?一时竟有些左右为难。
    顾亮倒是不知道秦家的龌龊,他说的话是另有所指,“老爹,端午日您带了外甥去看赛舟,有些小人背后里说了坏话”。
    “什么坏话?”秦二壮道。
    “都是些闲言碎语,说了竟惹老爹和二哥生气,便不说了,几位士绅老爷都已是给志哥儿作了证”,顾亮说的轻描淡写。
    “舍人,求您快告诉老汉,老汉心憋地慌张”,秦老汉起身起的急,连桌上的陶碗也带倒。
    “老爹莫慌,此事早已是过去”,顾亮眼神明灭闪了几下,忙是安抚了秦老汉一句,略作沉思道,“我也是后来听家父言说几句”。
    “想来是当时外甥得了马太爷的赏,有些腌臜货见不得人好,就说外甥痴傻日久,突然醒转是被狐鼠蛇妖占了身子,走的是邪道,怕是异日降雷......”。
    秦清听得毛骨悚然,偷瞧三人,顾亮虽是笑意盈盈,可眼神里的淡漠一清二楚。
    秦老汉面目苦楚,老脸像是一片秋落的树叶,黄黄地皱巴在一起,嘴唇鼓动,喘着粗气,双手抖嗦。
    秦二壮却是面色不变,既不见惊慌也不见愤怒,唯见双手紧攥,手背上血管虬张,似有千般愤怒隐忍。
    “那......那......”秦老汉哑着嗓子,声音里带了颤意,“如何是好啊?这些千刀杀的贱痞,怎......怎能污我孙儿啊”,话落带了哭音。
    “老祖宗习文就儒,有大圣人护家,有浩然正气,家里怎么会招惹这些鬼妖”,秦老汉越说越激动,三步做两步走到秦清面前,一把搂住他,将他对着顾亮,“舍人您看,俺这孙儿哪有半点妖鬼的样子?你看”。
    声音近似嘶吼,顾亮忙是安抚道,“老爹莫慌,您莫慌,快坐”,和秦二壮扶着大喘息的秦老汉坐定。
    “当日里,家父留了那些传谣之人,让人请了药局的李医士,又找了薛家集左近乡贤,自是证得志哥儿大好,而不是妖鬼附身”。
    “最后还禀了三老爷,老爹您也知道,三老爷最恨这些妖妖鬼鬼,竟是发了帖,打了这些人十几棍”。
    “快给你顾舅舅磕头”,秦二壮猛地推了秦清一把。
    秦二壮力大,秦清一下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顾亮赶紧扶起秦清,摸了额头一把,对着秦二壮道,“二哥这是作甚?”声音带了些怒气。
    “因着咱两家是实在亲戚,不过是举手之劳,志哥儿如今正是年幼,磕坏了怎办?”
    秦二壮双手渐松,脸上堆了笑意,“舍人说的是,心急了些”,又伸手摸了秦清脑袋一把。
    此事一过,秦老汉父子满怀感激,话语间带了几丝逢迎,气氛也就愈见融洽。
    “二郎君”,随着叫喊声,进来一青仆,“二郎君,李掌柜派了铺中伙计来拉鱼,可......”说着看了秦二壮一眼,面色为难。
    “二哥......”
    “都凭舍人安排”,秦二壮忙是说道。
    巳正(10:00)时分,鱼货已是交割,顾亮也要告辞,虽说秦家几人再三邀请,顾亮仍是坚辞要归,不得已抓了几条大鱼,些许山货了作回礼。
    未时二刻(14:30),秦清坐在披屋,手里握着顾亮送的《魁本对相四言杂字》,想着他临走说的话。
    “锥隐破以待时”,秦清喃喃自语,“锥隐破,以待时?锥,隐破,以待时?”
    秦清摇了摇头,“应该是锥隐,破,以待时”。
    秦清走了几步,暗自思索,顾亮今天来肯定是奔着他来的,至于目的,不难猜,养士。
    就像江南的豪绅一样,广弘士,取利者以利己,简单来讲就是广撒网多捞鱼,正如前世所说,薅着云彩寻下雨,能得那片是那片。
    那也就是说他今日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示恩,秦清想通了心情好了些,人怕的不是被人利用,怕的是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坦峰山下草如茵,几人识得莽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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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魁本对相四言杂字:洪武年间识字画册,蒙童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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