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间,已至三月,天和日暖驱尽倒春严寒,冻皮将解黄土显润,柳条上朵朵芽苞早换绿颜,摇摆间仿若披风,芳草野卉渐次舒张发荣滋长,绿意渐浓,仿佛一日之间,天地便换了颜色。
    “秦家小哥”,柳货郎放下担子,站在秦家院门前,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高喊一声。
    不过一息,秦鸣鹤打开门,见是货郎,叉手问道,“柳叔,有何事?家里姊姊买的针线?还是有我的信件?”
    农村的货郎不光是买卖小件物品,还可在衙署登记,承接发信件的差事,得些主家的赏钱。
    “京城来信”,柳货郎嬉笑着取出两封信递给秦鸣鹤,“还没恭喜秦小哥哟”,说罢双手作个揖道了声恭喜。
    秦鸣鹤说了声同喜,取出几枚铜子,又道了声谢,柳货郎接过铜子,挑起担子摇起拨浪鼓,“针头线脑哩,鸡毛猪毛羊皮......”。
    “京里你两位师叔的信?”秦二郎扛着镐要去下地,见秦鸣鹤拿着两封信。
    “嗯”,秦鸣鹤回了声,自二月十七回家,父子二人谁也没再问也没说当日的事。
    秦二壮点点头,边走边说道,“可莫再是像那个没良心的老童生......”,说着就出了门。
    秦鸣鹤面露无奈,摇了摇头,知他说的是周进。
    弘治二年(1489),蒙商人惠捐二百金,周进以监生身份参加会试得中,回乡祭祖,拜见老父母和县师。
    十月里,申祥甫听说这事,便在薛家集聚了当时求学蒙童的分子钱,买了四只鸡、五十个蛋,和些炒米饭团之类,亲自上门贺喜,周进留他吃了酒饭。
    后来荀老爷带着荀玫也去送了贺礼,那礼物自然是不消说了。
    等得秦二壮再去祝贺,却是连门也不曾进得去,只有一个老仆出来送了秦二壮一句话,“草堂茅庐,有辱下顾,奸胥横行,不敢浪得总甲美意”。
    可把兴高采烈的秦二壮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将几件礼摔在门前,暗骂了几声小人,怏怏而回。
    当时秦鸣鹤在石府求学,秦二壮告诉他的时候,他也就歇了去拜访的心思,不过却是没有几分怨恨。
    其实秦鸣鹤能理解周进的态度,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穷苦潦倒,贫衣烂褂落到了秦家父子的眼里。
    而他当时被辞馆更是收了秦家父子的厚礼,如今出头了,自然是不想回忆往日的寒酸,也不愿让人知道他当年的落魄,恩人也就能不见就不见,更何况还有一个合理的借口。
    “云彩不下雨,还是水气升的轻”,秦鸣鹤自语一声,几步走进披屋。
    在信中,王华先是就秦鸣鹤的县试文章做了批注,一一指出文章陋处,最后才写道,“......帝闻甚悦,欲以有赐......民望兄幸甚矣”。
    再揭开张天瑞的信,意思大体差不多,不过是多叮嘱几句少与阉宦子弟交扯来往。
    秦鸣鹤轻轻叠起两封信,不由多生几分感叹,等放好了信件,轻轻敲击几下桌面,不由笑道,“果然是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
    三月初七,县城东南的城隍庙,三丈外有一座茅亭,如今正聚了几人,一壶水酒几个杯盏,相视而饮互道珍重,鲁震掩面登车而去。
    “秦贤弟,四月府试,你家人陪你去兖州?”何思问见众人情绪低沉,问了秦鸣鹤一句。
    三月才过七天,柳叶借有风催竟是展开几分,像是一把把绿剪,秦鸣鹤正慢慢撕着绿剪,听他所问,想了一会道,“应是家父陪同,何兄意思是......”。
    几人从茅亭走了出来,何思问回道,“近日听说,县太爷有意组织参考士子一同去府试”。
    县上这是准备包车啊,秦鸣鹤想了想。
    从汶上到兖州府说起来并不远,不过九十余里,兖州又是九衢之地,几处驿道都在此相汇,若是坐马车,约有一日便可。
    “你听谁说的?”郑德崇问道,“今年县里取了八十九个朋友(参考士子),再加上几个充场儒士,岂不是要有百余人?”
    “我倒是听高训导有说过几次,像是县里得了些许银钱,老父母便想着先用在这次府试上”,王秋道。
    “哼,竟是浪费钱财,还不如给县学多添几本墨卷”,郑德崇带了几分气,奔着城门方向急走。
    “他不是说你”,何思问看了秦鸣鹤一眼,笑着解释。
    秦鸣鹤笑了笑不以为意,何苦与不相干的人生气,没得气坏了自己。
    众人说说笑笑,不过二刻便到衙署处,路迎指了指门口,“秦兄你外祖既然在衙中做差,你不如问上一问,总归是多条行路”。
    秦鸣鹤一想也是,要真是如此的话,不光是方便还能省些银钱。
    当下便和众人作别,抬脚往衙门口走去。
    “咳,你这小郎要来衙门作甚?”秦鸣鹤虽是穿着布衣,门子也不敢呵斥他,毕竟能和几个身着襕衫的舍人走在一起的人也差不到哪去。
    “老丈,我来找我二姥爷,他如今任着快班班头”,秦鸣鹤见门子约有四旬,称呼一声。
    门子一听,忙是堆满笑意,“原是指挥老爷的外孙”,说着塌着腰请秦鸣鹤进内稍坐。
    “郎君暂且稍待,衙里有规矩,俺也不敢放您进去,俺去给您请来”,说完拔腿就跑。
    秦鸣鹤站在门内,抬头看着抱头梁下的彩绘,上面绘的是亲民官春耕扶犁图,彩色斑驳成块,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楚。
    他正看得起劲,就听得影壁后面传来一声喝骂,“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衙署之内应是步履稳妥,怎有你这种惫懒之人?”
    杂乱的脚步声自影壁后慢慢到了大门阶下,秦鸣鹤见是孟隆带着几个衙役亲随,脸上还带了几丝薄怒,长揖问好。
    “你怎么来了衙署?”孟隆皱皱眉,双手抬起抖了几下衣袖,展眉笑道,“你等几人去送鲁士子?”
    “英明不过老父母”,秦鸣鹤回道。
    孟隆哈哈笑了几声,让衙役散去,招了秦鸣鹤去二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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