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鸣鹤写完本经题,放下毛笔揉揉手腕,透过窗户朝外看去,约莫是午初时分,双手轻拍几下小腹,尚能忍饥。
    微微点头,提笔开始在正卷上誊抄,不过两刻便已抄写完毕,等他再抬头,就见得沈钟从房外进来,面目沉凝,步履稳健,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望之,心下生畏。
    沈钟进了考房,左右观看,时而驻步捡起考生卷子看几眼,时而驻足观学子答卷,秦鸣鹤正好在草卷上抄完策论题,抬头和沈钟对了眼,他怕惹得宗师厌倦,忙是垂目低头。
    渐近的脚步声提醒秦鸣鹤,主考官来了,一只手捡起秦鸣鹤的《大学》卷子,看了约有半刻,又放回原位,“你这考生,怎不书写?”声音苍老却显威严,倒是不含一丝怒气。
    秦鸣鹤也不敢答话,只是提起毛笔开始在草卷上打稿,脚步声渐远,秦鸣鹤松了口气,老头气场不小啊。
    抄抄改改,等秦鸣鹤答完策、论题,已是申初二刻(15:30),他又细细检查一遍,见无错漏、忌讳处,便开始收拾笔墨,只待申正离场。
    等不多久,就听得有号炮响,秦鸣鹤赶紧示意交卷,监考的教谕让巡场皂隶收起他的卷子,他又看了一遍,无误后就让秦鸣鹤出了考房。
    门外的衙役见他出场,引着他到了点名处,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锣鼓号手一阵吹打,他们这几十号人便被赶出了龙门,这就是放头牌。
    然后每隔半个时辰放一次牌,直到酉正,若是到时还没答完题,那么就会被衙役扶出考场,当然也可以说是叉出考场。
    秦鸣鹤出了龙门,先是看到秦二壮,再就是何郑两人,秦二壮急着上前扶住秦鸣鹤道,“饿不饿?”
    秦鸣鹤摇摇头,又和何郑两人见礼,“果然是二郎真君啊,倒是比我二人当日还要强上几分”,郑德崇笑着说道。
    秦鸣鹤连道不敢,几人从门口往左走了几步,避开人群,秦二壮接过考篮,何思问道,“同出里没看见孙妙妍?”
    秦鸣鹤和他不是一个考房,想了想摇摇头道,“我出得考房,环视一番,却是没看到孙社兄,他本就心细答题细致,料来是要等二牌”,几人都点头。
    何思问让秦鸣鹤将所做文章的破、承、起说了一遍,思索片刻,嘴角含笑道,“好,好”,郑德崇也是点头。
    “两位相公,志哥儿能中?”秦二壮情急之下,连秦鸣鹤的乳名都叫了出来。
    何思问本是想笑,见他面色焦急,点点头道,“不出意外,秦贤弟此文应中,至于能不能中试,还得等贤弟写罢让孙教谕看过,才知一二,秦叔还是不要太过担忧”。
    秦二壮面色泛红,长出了几口气,有心催促秦鸣鹤赶紧回去,又是想起孙妙妍还没出考场,心下如焚,连转了几个圈。
    “不如秦叔和贤弟先回?”何思问见状说道。
    秦鸣鹤看了秦二壮一眼,秦二壮忙是道,“咱还是一起等孙少爷出场吧”,何思问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又过一刻,锣鼓声响,几人都是盯着龙门看,略带疲惫的孙妙妍慢慢走了出来,众人赶紧上前迎接,青仆接过他的考篮。
    孙妙妍笑道,“快快家去,肚里无食,竟是饿得慌”,众人都是一笑,挤开人群往过仙桥去了。
    几人吃罢晚食,四人聚在院中石桌旁,青仆上过茶水退了下去,何思问对秦鸣鹤道,“你今科四书题倒是中规中矩,应是能得宗师青眼高看”。
    秦鸣鹤向何、郑两人道谢,“还是亏得两位社兄教我,要不此科必定罢落”。
    何思问摆摆手,“世人皆知宗师脾性,怎地还有人落榜呢?文章一道,或是蹈矩循规,恪守古贤圣意,或是适情率意,恣意妄为,都不过是个人文风性格所致”。
    “秦贤弟,你府试本经题说来虽是义理详熟,考据严谨,可若是细究起来,于圣人之意难免让人有相悖之感”。
    顿了顿,见秦鸣鹤听的认真,方才继续说道,“今次四书制艺却是履常蹈故,不越雷池一步,虽然有些陈腐之言,可是难得宗师喜欢”。
    说着,自己哈哈笑了起来,“贤弟不能一抒胸臆,怕是憋闷的紧啊”,几人听了想起秦鸣鹤来时说的双张德美一事,都是大笑。
    考场如官场,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憋闷?呵呵,制艺图啥?图的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图的是事业有成名利双收,一时憋闷换的日后通天途,何人不为?
    秦鸣鹤听得出何思问前几句说的实在是肺腑之言,最后一句玩笑话,是免得他尴尬,也免得他人认为他是反复小人。
    秦鸣鹤心中感激,起身恭敬施礼,“小弟原是迂腐不知变通,多亏得几位仁兄相助,方知科举中的通权达变,方知因时制宜,度势行法。”
    三人也不受他的礼,纷纷避开,孙妙妍站起身扶住秦鸣鹤的双臂,大笑道,“我自县试见你,便觉得你我二人有缘,却不知你和我表兄也是至交好友,你让来让去,失了情分”。
    秦鸣鹤又要道歉,孙妙妍扶着他的臂膀道,“今日大家畅抒胸臆,更是难得的意气相投,不若拜盟如何?”
    三人中,郑德崇好酸,不过说来不算坏人,有事也肯帮忙,在济南府十几日里,虽说嘴里不住叨叨,可也不曾耽误给秦、孙两人讲题。
    何思问自不必说,大有古贤之风,知礼守信,从不逾矩,也不让人为难,是一位标准的君子。
    孙妙妍活泼灵动,为人多善,本身又是富豪家出身,钱财多施与他人,于家仆多是和颜悦乐,于友人和煦,从无盛气凌人之举。
    秦鸣鹤细细思索,心下意动,毕竟拜盟的兄弟情谊是“五伦”之一,若是与对方不知不识怎敢结为兄弟,那可是要命的事。
    何思问想了想站起身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郑德崇面露不耐,也是站起身道,“俺就勉为其难,做几位的大哥吧”,三人大笑。
    当下家中老仆赶紧布置,等布置妥当,四人跪地述过年齿,郑德崇十七,何思问十六,孙妙妍十五,秦鸣鹤十四。
    四人取过盟贴异口同声道,
    “盖闻朋友居五伦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结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刘备关张盛称桃园之义......若吾四人,虽是异姓,实同一家。......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成之后倘有不测.......死后则十八层地狱难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敢昭告于皇皇后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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