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寒筠交浅言深,陆铮略略一思忖,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陆铮在张家处境艰难,柳纨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陆铮让她去玉山道观暂避风头,估摸着柳纨现在要么已经被张承北霸占,要么已经活不下去一命呜呼了呢!
    一念及此,陆铮的心情便无比的沉重,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救世主,可是对柳纨他却不能坐视不理。
    在张家,陆铮活得艰难,柳纨和影儿是真正真心待他的人,影儿是个丫头,陆铮有办法通过张承西那边将其带走,可是柳纨哪里能行?
    柳纨可是张家的大奶奶呢,无论从伦理还是道德上来说,陆铮带走柳纨都是极其困难的。要知道陆铮可是读书人的身份,陆铮身为读书人,带走嫂子私奔,这势必不为社会所容呢!
    陆铮心中转过这些念头,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目光盯着花寒筠,道:“二嫂子,你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儿了?”
    花寒筠眼眶泛红,竟然“哇”一声哭出声来。
    陆铮眉头一挑,眼睛盯着花寒筠,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用手上的丝巾擦了擦脸,道:“你二哥那个杀千刀的,放话说是要把我给休了呢!”
    “啊……”陆铮豁然一惊,张敬脑子抽什么风?他这是要干什么?
    花寒筠道:“铮哥儿,你也看到你二哥现在的做派了,基本上就不在家里待,三五十天不回来是常有的事儿。
    我和他名义上是夫妻,可是不过就是个名而已,你说说这种日子,我们能过得了多久?”
    她顿了顿,道:“我还好的,有个男人,姐姐就更凄惨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连奶妈嬷嬷都能欺负她呢!
    她性子柔,被人欺负了也不做声,倘若不是真过不下去了,她怎么会上玉山去?大家都只说柳家松哥儿人浑,可是松哥儿那还不是被逼的?他看不得姐姐被人欺负呢……”
    花寒筠说到这里,又低头垂泪,陆铮道:“二嫂子,今天怎么跟我说这些话了?敬二哥那边我会警告他的,以后他断然不会再说这等浑话了!”
    花寒筠用手帕擦了擦眼睛,道:“我是看着你现在和以往不一样了,好家伙,俨然成了扬州顶尖才子了,马上道试在即,估摸着你道试再得案首,这张家就困不住你了!
    读书人前途远大,你又不是那池中物,我是怕你遇风化龙之后,便把你大嫂子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姐姐这个人我清楚得很,她性子虽然柔弱,可是内心却刚强得很,倘若不是因为你和松哥儿,她早就不会苟活了呢!
    她是个苦命人,我也不指望你对他明媒正娶,只希望你带走她,别让她在张家遭罪便行!”
    陆铮豁然站起身来,冲着花寒筠深深鞠躬,道:“二嫂子放心,我定然不负大嫂,一定想办法让她脱离这个藩篱!”
    陆铮这话一说出口,心中反而定了,前路反正困难重重,也不多柳纨这一个困难。陆铮在张家这一年,张家上下也就一个柳纨对陆铮真正上心,没有在意他的来历和出身。
    陆铮两世为人,见识过的女人不知有多少,但是柳纨却是最符合他心中完美女人的那个想象标准的。
    “公子,您什么时候去绿竹林?”影儿忽然在门口说了一句话。
    花寒筠恍然惊醒,脸不由得微微一红,陆铮“啊”一声惊呼,才想起来今天他约了去绿竹林的。
    绿竹林阎师那边他本来是五天去一次,可是后来因为童子试,阎师免了他的课。再后来,阎师身体偶尔有染恙,陆铮去绿竹林的次数便更少了。
    昨天绿竹林的童子又传信过来,说阎师身子骨儿又不好了,陆铮便想着今天过去看看呢!
    花寒筠这一来两人还聊上了,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花寒筠站起身来道:“哎呦,我这弄得,不知不觉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哦。啧,啧,现在铮哥儿这里真了不得,我过来都忍不住和他多聊聊。
    这不是沾沾大才子的福气么?说不定赶明儿咱也能读书写诗呢!”
    花寒筠又回复了花二奶奶的风范,陆铮看眼前这女人,美艳之极,可是以前陆铮却常常忽略了她的容貌,直到今天他才又一次被这女人惊艳到。
    女人之美,不止是其表,初看是其表,长期相处之后看的却是其内在的心性,陆铮今天看到了花寒筠的心性,便忽然被惊艳……
    ……
    绿竹林,细雨蒙蒙,道路泥泞不堪,空气阴冷潮湿。
    阎师的房间里生了一个大炉子,炉火旺盛,温暖舒适,阎师躺在躺椅上,火的微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照在他那浑浊的眼睛里面,陆铮只看一眼,便想到了四个字“风烛残年”。
    阎师的来历很神秘,陆铮至今都不知晓,但是可以确定,他一定不是普通平凡人。
    大康朝的权阀世家他如数家珍,大康朝的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各种人物,他了若指掌。
    他就那般随便闲聊,便能聊出朝堂上的风云际会,聊出权阀豪门争斗的血腥奸诈来。这样一个人物,哪里会是一般人?
    陆铮自从认识他以后,就没有在绿竹林意外的地方见到他,他一直就待在这一片竹林子里面,足不出户。
    这里有书房,可是书房里的藏书也极少,这里是茅舍,可是偏偏豪华得很。阎师有很多童子丫鬟伺候,然而膝下却不见有儿孙。
    他分明是学富五车,可是陆铮却从来没看到他的墨宝甚至是著作,他教陆铮全凭一张嘴,天马行空,却偏偏能让陆铮如醍醐灌顶,大大的受益。
    在陆铮心中阎师是真正教他经世的老师,也是让他真正心服口服的老师。要知道陆铮自己就是个怪胎,他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经历的事情也非常的多。
    更重要的是他对人生对生死权贵看得非常的透彻,一般人实在难以教到他。然而阎师却让他真正感到受益良多,这也是陆铮认定阎师来历不凡的原因。
    “阎师,您老这是生了什么病?是不是我几天没陪您下棋了,您得了痴棋症了?”陆铮凑到阎老旁边,悄声道。
    阎师目光落在陆铮身上,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这小子,不是说了道试之前你无需来见我么?”
    陆铮道:“这不是听说您老身子骨儿不舒服么?我来瞧瞧您,顺便给您捎点好吃的东西呢!”
    阎师轻轻的点头,道:“坐吧,我听说了,你在十字街大展神威了,可把北地来的贵人给气惨了,风头一时无两啊!”
    陆铮道:“阎师谬赞了,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你知道我的性子,那种风头我其实不怎么爱出。”
    阎师舔了舔干瘪的嘴唇,道:“你以为我是夸你么?你可知道这个贵人的身份?”
    陆铮微微一笑,道:“他的身份再贵重,敢藐视扬州的才子,我出头教训她一番又如何?就算是皇家贵胄,估摸着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你倒是有自信,不过,这是个女子,身份又那么尊贵,其偏偏又和苏清一起来了扬州。京城里,除了那一位的丫头,还能是谁?”阎师目光倏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的眼睛投向陆铮,冷冷的道:“秦王之女,茜郡主,你认为你还能平安无恙么?”
    陆铮愣了一下,盯着阎师,过了好久,他道:“又和戴皋有关系?看来有聂县尊在前,我逃都逃不了。”
    “戴皋才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茜郡主的婚约在那里,戴皋之子戴世章是出了名的善妒,这位贵人一旦回京,你陆铮还指望这件事能够平平静静的不被掀开么?”阎师的声音倏然拔高,目光盯着陆铮。
    陆铮微微皱眉,他心中也非常的震惊,他没有想到昨天那个女人背后还有这么多错杂的关系,如果真如阎师所说,昨天的事情的确是个麻烦。
    然而,陆铮心中依旧平静,他淡淡的道:“嗯,我知道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再说了,我也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一个戴皋,把聂县尊整得三年不得翻身,戴皋的儿子想来也不一般。
    京城的权阀豪门嘛,都厉害得紧,回头我还想看看,这戴世章能使出多少手段来!”
    阎师勃然变色,道:“你简直是胡闹!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自身是最宝贵的,不惹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你呢!为了一时意气,竟然惹上了京城贵胄,你觉得值得么?”
    “官场之上,才学高绝者不知几何,有几个得以善终的?成大事者,要忍别人不能忍,要受别人不能受,时时刻刻,要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你看看你,自恃有才便翘尾巴,你呀,这是求死之道。我这么跟你说吧,人的性格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你倘若不明白这个道理,将来就不知要吃多少苦头,遭多少罪,甚至永远不能回头!”
    阎师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神情中竟是颓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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