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乃峰离开并州无疑是无奈之举,因为他不希望雁门关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实际上,现在对西北军来说,宋乃峰是最大的主心骨,如果这一次对辽东用兵,宋乃峰亲自率领主力出连山。在黄州,雁门关和并州让秦业嗣和川山岳两人掌控局面,陆铮孤注一掷恐怕不会有今日这等奇效。
    因为无论是秦业嗣还是川山岳,他们一定会死守雁门关,宋乃峰可以将西北军的战力发挥到最高的境界,南府军压力倍增,情形必然不同。
    而现在,形势不断的超出宋乃峰的预判,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敢再守并州,这一次辽东用兵眼下的情形已经走向失控了。
    离开并州,宋乃峰身边只带一个贴|身谋士,此人姓朱名恩,中原人士。朱恩和唐平一样,在宋家的门客中并没有什么名气,但是此人却是颇受宋乃峰重视,寻常宋乃峰遇到大事都喜欢找他两人一起商量计谋,这一次宋乃峰其他的人都不带,就只带朱恩一人,由此可见这谋士着实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朱先生,对辽东用兵我自以为稳操胜券,为何你当时就觉得我未必能成呢?纵观这一次用兵,我仔细思忖,倘若我在一些关键要点之上没有屡屡出错,任那陆铮有千般,万般本事,这一次恐怕也是千难万难,可是……嘿!我宋乃峰这一辈子征战四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憋屈过,我占尽了上风,现在却自己要退,我几十万雄兵,竟然不能发威,这等感受真是从未有过。”宋乃峰喃喃的道。
    朱恩淡淡一笑,道:“王爷,陆铮非常人,此人思虑行事更不按常理,王爷您现在马后炮的思忖,觉得自己很多地方思虑不周详,殊不知,倘若王爷您思虑周详的时候,陆铮兴许又在另外的地方设计用谋了,王爷您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恩顿了顿,道:“陆铮善于用兵,其更善于扬长避短,就南府军而言,其兵力恐怕不如王爷,其战力也不是王爷之敌,但是陆铮手中拥有天下最强的悬镜司。悬镜司是何等厉害,王爷难道不知道么?所以,王爷要对辽东用兵,恐怕您的念头刚刚动,悬镜司便已经知晓了消息。
    至于王爷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在正面佯攻,主力走连山入辽东等等,这些消息陆铮绝对第一时间知晓了!
    相反,陆铮怎么用兵,于王爷来说知之甚少,川山岳在黄州附近吃大亏,归咎其原因,那不过是他自己是瞎子聋子,瞎子聋子遇到了陆铮这等眼观四方,耳听八路的孙猴子,焉能不败?”
    朱恩语气平淡,其对战局的看法和眼光却非常的独到,与众不同,宋乃峰听在耳中,不由得暗暗点头称是,他道:“朱先生所言着实发人深省啊,说一千,道一万,我终究还是小瞧了这小子,陆铮小儿果然不凡,不凡呐!”
    宋乃峰十分感叹,他微微侧头,眼睛看着天空,今日的天气特别的好,天色无比的高远,宋乃峰内心忽然生出无穷的哀伤,轻轻的摇头道:“我宋乃峰纵|横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后继无人,朱先生,你瞧瞧这姓陆的小儿,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可是行事却比我纵|横了一辈子的老江湖也不弱,这等才俊为什么我宋氏一门就没有?
    我宋氏一门自古便有家训,到我宋乃峰这一辈,诗书传家从来不敢忘记,我宋氏儿郎,自幼年便入学,饮食起居,行为做事皆有严厉法度,然而……子孙多庸碌啊,宋氏一门倘若我西去,该如何能自处?”
    宋乃峰多愁善感,提到了自己宋家最关窍之事,朱恩听在耳中,不好说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宋乃峰斜眼看向朱恩,道:“朱先生,你知道为什么本王喜欢你么?”
    朱恩道:“朱某驽钝,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能让王爷另眼相看。”
    宋乃峰哈哈一笑,道:“汝之才华高,在我王府之中才华能和你比肩者不在少数,单从才华论,本王赞你,但也并非离不得你!
    汝真正让本王另眼相看者便是汝能口吐真言,能够每每都说中本王的短板要害,虽然常常让本王十分难堪,甚至偶尔会觉得分外恼火,但是事后细思,本王能有今日,亏得汝啊!汝便是本王的镜子!”
    朱恩低头道:“王爷过奖了,朱某山野之人,常常不识礼数,另有心胸狭窄,很多事情但凡是眼睛见到,不吐便不快,因而常常冒犯王爷。也亏得王爷您开明贤达,不仅不责备朱某,反而对朱某多有关爱,另眼相看,朱某无他,唯有肝脑涂
    地以为报!”
    宋乃峰道:“这些话就无需再说了,本王就只问你一点,那便是眼下我对辽东的用兵,关键已经在黄州了,秦业嗣不取盛京,回头攻黄州,拿下黄州,而后顺利入关一路追随陆铮主力,倘若能敢在并州附近双方决战,这一战西北军终究能大获全胜,朱先生以为如何?”
    朱恩眉头皱起来,过了很久,他道:“西北军中,川山岳虽然号称是第一猛将,但是真正能打仗,擅谋略之人便是秦业嗣,这一次秦业嗣率大军入辽东,王爷对其委以重任,此人理应不辜负王爷所望。
    然而,黄州之战还是有变数,朱某驽钝,着实不敢断这一战的胜负……”
    宋乃峰冷笑一声,道:“黄州区区三四万人马,秦业嗣手中是我西北军十万勇士,秦业嗣举全部之力攻黄州,胜负难断?”
    宋乃峰顿了顿,语气变得十分的不愉,道:“同样是守城,雁门关乃天下雄关,我西北军主力三四万人马,对手陆铮不过十万人马,雁门关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如此这般说来,南府军守城就一定强过我西北军甚多?抑或是这老天爷就是助着陆铮小儿?”
    宋乃峰十分生气,言辞之间颇为恼火,朱恩脸色讪讪,然而言语之间并不示弱,他道:“王爷,话不能这么说,这为战之事,兵力多寡固然关键,但是双方对垒,先要选将!
    陆铮为将对垒川山岳,那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川山岳虽然勇,可是哪里能是陆铮小儿的对手?雁门关之战,川山岳新败,其有挂念着王爷您的安危,其有几分心思是放在御敌之上的?
    而黄州之战,守城的守将乃宋文松,三公子之善战天下皆知,关键是其对秦业嗣太熟悉,黄州又是高墙深沟,防备十分完善,秦业嗣虽然厉害,但是要想快速拿下黄州恐怕并非易事。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眼下的战局于王爷来说则是事已至此,不得不变,而对陆铮而言,其早就料定有这等局面,这也是他把三公子放在黄州,而且给他重兵拱卫的原因所在。
    既然陆铮早就料定有这一战,王爷以为陆铮会不会有留有其他的手段?或者是他暗中还有其他的布置?”
    朱恩这话一说,宋乃峰怔怔呆立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很久,他用力的一夹马腹,他胯|下的战马受力,立刻发足狂奔向前。
    朱恩大惊失色,连忙催马跟上,一众护卫们也都不敢怠慢,纷纷打马跟着宋乃峰,本来徐徐前行的一队人马,忽然之间便是急速前行,这一通跑马,足足跑了百里路,宋乃峰胯|下的乃是一等一的汗血宝马,此时已经浑身湿透,然而依旧神骏无双,其他的护卫包括朱恩胯|下的战马,则一匹匹已然完全虚脱,连站立都颇为困难了呢!
    宋乃峰收了马缰,哈哈大笑,他看向朱恩,道:“朱先生,本王老迈了,这一阵不过百里便有些乏了,倘若是二十年前,我这一阵可以直接奔袭到我陇右腹地,甚至还能横槊杀敌呢!”
    朱恩道:“王爷,人生不过百年,于宋氏一族来说,到了王爷您的手中有今日的气象,宋家的列祖列宗看到,他们一定会无比的欣慰!
    王爷,您既然一直都赞赏朱某,因为朱某肯说真话,那朱某今日再说一句话,王爷倘若能入耳,那便是宋氏一脉的大幸事。
    王爷倘若不愉,甚至暴怒,那朱某也甘愿获罪,朱某这一辈子能有今天皆是王爷您所赐,此事到了今日,这里就只有王爷您和我二人,我思前想后,还是不吐不快!”
    宋乃峰微微皱眉,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别吞吞|吐吐的绕弯子!”
    朱恩道:“王爷,朱某以为宋家年轻一辈最翘楚之人唯有三公子!三公子和王爷您一样,也是人中龙凤,如果王爷能和三公子缓和关系,那这天下的事情将来就是宋家的家事。大乾朝将会彻底的取代大康,成为天下万民的希冀和期望!
    王爷,此时此刻,西北军这一战无论胜败,倘若王爷能和三公子父子重新相认,这……”
    “不要说了!朱恩,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么?”宋乃峰勃然变色,他斜睨着朱恩,脸上杀机逼人。
    再看朱恩呢,他神色平静,古井不波,对宋乃峰这般怒火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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