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正巧这时候走了过来,杨烁听力很好,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转身就往回折,万一自己被人窥见偷窥,这脸可就丢大了。苏楠在后面跟着,在小径拐角处的绿荫掩蔽下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高大威猛,是个男人。她在想,天!终于看见一个人了,不过她还是诧异,这里怎么会出现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的背影?这条小径太过幽深昏暗,走在这里,对于一个女生来说简直是一个人晚上走过一片坟堆,况且红楼还在这,虽说她每天都会在这条路上走一趟,可还是免不了发怕。
    她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前面那个背影,看着一个活人在自己眼前,心安不少。她走到了刚才杨烁的位置,好像听到了一声*,声音很细。她有点害怕,这时候个时候其他人要么在东门的那条小路上花枝招展,要么赶着去上英语课,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女生的*呢?会不会是同学们口中的红楼里的鬼跑出来了?白天里哪来的鬼?苏楠想到鬼后没敢再多想,她加快了脚步,慌慌张张的望了望四周,如果这时候她手里没有书,她一定会触摸一下自己胸口,感受被惊吓后的心跳。
    前面那个人突然放慢脚步,安步当车,悠闲地在绿树如荫的小道里,享受着难得一遇的安静,清脆的鸟鸣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树多鸟多,人就少。杨烁的眼里映入一幢哥特式建筑,这引起他的好奇。他离开树林小道,走进这隐蔽在树林的深处的建筑逛一逛。
    苏楠终于赶了上来,她站在树干后面,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感觉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特别是他的穿着,好像.......刚才杨老师挽着的那个男人。
    她喜欢这个男人的背影,这个背影,似乎有一股魔力,吸引她的注意。
    杨老师不是没结婚吗?
    几只鸟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苏楠看见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离开小路,走进了丛林,往红楼的方向去了。
    他转身,她就看到了他的侧脸。她眼里的杨烁,留着一撇很性感的胡子,他的背影很深沉,像是一个幽深的黑洞。苏楠尝试着靠一半侧脸去想象出这个人的容貌,可她想象不出来,却看得入神。
    杨烁眼角注意到了一丝异动,他知道有个人在后边,于是他迈开步子朝树林深处走去,也许是做贼心虚,他企图摆脱这个人。他走到这幢哥特式建筑旁,旁边的墙上有两个模糊的字迹——红楼。杨烁看着密林深处高耸出来的危楼,南京城难得有这么静谧安详的地方。苏楠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觉得自己深深地被这个男人所吸引,她觉得他跟校门口或是校道那里等着的男人很不一样。
    何副官这时候干完事儿,走了出来,那个个女学生挽着他的手臂。那个女人见到苏楠,拍了拍她的肩膀,苏楠吓了一大跳,女学生随之也跟着吓了一大跳。
    “楠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女学生说,何副官面无表情,威风凛凛的站在旁边。他越是昂首挺胸,她越是得意。
    “哦.......没什么,几只鸟很漂亮。”苏楠搪塞道。何副官却心里一颤,别过头去。
    “法语老师没点名吧?”女学生凑近,小声的跟苏楠讲。
    “你没去上法语课啊?我也不太懂,我都迟到了。”苏楠又说。
    “你怎么会迟到啊?楠楠,这可不是你哟!跟我说,昨晚和谁在一起?”那女学生打量着苏楠的脸色,说。边说边把何副官攥得更紧了,花枝招展的。没想到何副官却突然说他赶时间,要走咧!何副官掰开挽在手臂上的女学生的手。直接就往苏楠来的方向,往南门走了,任凭那女学生怎么挽留,怎么拉都拉不回来。一会儿便消失在小径深处。等何副官走了,女学生便破口大骂,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的叫骂惊飞了一大群鸟儿。苏楠也找了个理由溜了,剩下女学生不敢留在那儿,跟着苏楠一起走。苏楠边走边往里看,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背影。
    女学生的声音传得很远,在红楼边上的杨烁听见,听得真真切切。红楼很破旧,看着像是很久没人来了,墙已经开始掉皮,有些地方长满了翠绿的青苔,像洗过的绿毯子似的,一摁就出水。杨烁感觉脖子后有点痒,一挠就挠出了一滩血,原来是只蚊子叮他哩。风一吹,墙壁上的批灰就往下掉,杨烁头上粘了几块碎屑,但他没注意到。他耳朵很灵,一起风便听到了“呜呜”的声音,像是个女人的哭声。这里人少,风都是冷清的。
    杨烁往回折,他受不了这里的冷清,这种凄清肃杀,是会往骨头缝里钻的。风更大,“呜呜”声也更大了,就像冬天将军府朝北面窗子被风吹动发出的声音。
    杨烁从城郊赶回将军府,途经汉中门,见到了从江阴回来的唐生智正在路边吃着片儿面,还带着几个手下,老板忙不迭的招呼着贵客。唐生智虽是杨烁的手下,却是他的知己,一个是国家大将军,一个是师长,中将。但两人常常忘记了彼此身份,不以官名相称,以兄弟直呼。唐生智可以算得上是杨烁在南京最高政府里的唯一挚友,为人正直又待人和善,但这种处世态度在官场并不适用,常常是坚持道义而得罪了不少人,因此遭到了不少诋毁。但颇得杨烁欣赏。
    “生智兄,好久不见,这些天去哪儿了?”杨烁在车里瞧见了他,便下了车,朝面摊儿走去。
    “哦,老杨来了。”唐生智闻声,停下筷子往公路旁瞧,杨烁穿着便装朝他走来。杨烁穿着便装不免丢失了几分将军的威严,但给人耳目一新。
    “烁子!好久不见。”唐生智说,唐生智的副官马上起身给杨烁来了个军礼,在其他桌的士兵只顾着埋头吃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大将军的到来。
    “兄弟们,大将军来了!立正!”副官对正在吃面的士兵说,杨烁刚想说不用了,可他的嘴没副官的快。几个吃面的士兵立即站了起来,其中有一个腮帮子圆滚滚的,满嘴是油。嗬!这是他们第一次一睹大将军真容,将军怎么穿得这么随便。?杨烁叫士兵们坐下继续吃面,旁边的市井听说大将军来了,两只眼时不时地瞧这儿看,嘴里不时嘀咕着什么。杨烁坐下,副官见状,捧起面条走到了另一桌,跟其他兄弟坐在一起。
    “今天怎么穿起便装?有生之年可是第一次瞧见你穿便装,不错,有几分英气。”唐生智边吃面边问。面摊老板端上一碗热乎乎的面,上面飘着一滴滴油,油里裹着散碎的葱花儿。
    “出去散散心,这几天下雨叫人生烦。”杨烁说,手里攥着筷子,挑着碗里的面。他挑食,只吃府里张嫂做的饭。唐生智也知道这种心烦如何而来,六月份的东西怎么都说不清。
    唐生智知道今天是杨家的十年祭,对早上所发生的行刺事件一字不提。“也是,散散心挺好。”
    “是挺好。”
    “去哪儿?南京城有啥好逛的,天天待着。”唐生智说,他看着杨烁碗里的筷子。然后端起碗,闷了一口汤。
    “紫金山,金陵女子大学。”杨烁不经意的说,朝碗里吹了一口气,葱花飘到碗边,这面闻起来不错。
    “咳....嗯...嗯。”唐生智一听说杨烁去了女子大学,一口气没喘过来,呛着了。刚喝下嘴的汤被咳了出来。“你去女子大学?”唐生智似乎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怎么,想女人啦?你大将军还用去那种地方找女人?”唐生智说,露出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有,跟我姐去的”杨烁说道,“怎么听你说好像很多人去女子大学?”
    “哟哟哟,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你都没听说。”唐生智说,碗里的面吃完了,就叫老板再来一碗。
    “听说什么?给我讲讲。”杨烁问道,他夹起一箸面,吹了一下往嘴里送。腮帮子随牙齿的咬合一动一动。
    “去女子大学的不外乎两种人,一是商人,一是军人,都想去女子大学找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老婆。这南京城人家都巴望着把女儿送到女子大学,要是某一天被一个大官或是富商相中了,一家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唐生智说。忽然他用筷子指了指街道外面,叫杨烁好好瞧瞧。杨烁顺着看了一眼,看到一个骑着单车的女学生,留着齐肩的短发,像是个进步女青年。“看到没,这些穿青灰短裙的女学生都是女子大学的,有几分姿色。”
    杨烁一看,这不是昨天在中华路前的那个救车夫的女学生吗?再仔细一看,又像是刚才在女子大学看到的那个女学生。再想想,不对啊!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看得出神。
    杨烁定定的看着骑单车的苏楠,直到她拐入了街角的巷子,汉中门附近是外国使馆集中的地方,南京人私底下把这里叫做国际区。国际区里有一家英国人开的书店。
    杨烁刚转过头,又看见汉中门开进了一辆车,这辆车正是自家将军府的运兵车,何副官正在车里的副驾驶座上,哼着小曲儿,好像很欢快的样子。
    然而谁都没有预料到,就在这个时刻,南京城又乱了。几声枪响从城外传来,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他们的节奏,仔细的竖着耳朵,眼睛往四周盯,然后慌慌张张的躲进街边。
    唐生智的几个手下马上端起枪,警戒地朝汉中门看去。杨烁的几个便衣迅速从各个方向赶了过来,围住杨烁,用身体筑起了肉墙。杨烁不紧不慢的吸着片二面,他吃出了味道,觉得这家面馆还不错,心想着以后还要来光顾。
    一听到枪声,唐生智就想到今天早上发生的行刺,心里陡然紧张起来。
    “保护将军安全!”唐生智命令道,他的士兵开始往各个方向散开,寻找着可疑人物。就在这时,一队警察拿着枪跑了过来,在人群中搜索,见到唐生智,带队的警察就敬了个礼。唐生智问这是怎么回事,警察队长说是南京城外的监狱发生了越狱事件,跑了几个犯人,有几个被逮住了。然后警察队长就在大街上大声的宣告,枪是他们放的,民众们不要担心。
    杨烁心里嘀咕着,汉中门外面不是大名鼎鼎的莫愁湖监狱吗?谁能从莫愁湖监狱逃出来?
    我来了。嗯,你没猜错,我就是逃走的其中一个。我刚被押进监狱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件事。小时候我在醉月楼听戏的时候,听过一段“女娃”补天的故事,讲的是天儿连续下了好多天的雨,大地上生灵涂炭,一天夜里,雨不停地下,像是瓢泼,随后一声巨响,天就塌了个黑黑的大窟窿,后来一个叫“女娃”的神仙把这窟窿补上了。
    我被关押在监狱最里头,睡在昏暗的房间里,没有草席给我垫,只有稻草。我耳朵好像聋了,已经不流血,但一直嗡嗡嗡地响。我闻闻监狱里的味道,就知道有多少人来过,整整二十八个待过这监狱,因为我闻到了二十八种味道,第一个是一个男人,肯定很胖,因为我闻到了很大的汗酸味,第二个是一个女人,而且脂粉味很重,应该是个鸡婆,可能是在鸡店得罪了某些大官富商才落到如此地步.......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不得而知。我像狗嗅一坨屎看看它能不能吃似的,不断地在稻草上嗅啊嗅,嗅完了稻草,我就嗅墙,我嗅到一种腥臭味,很熟悉的腥臭味,这种味道跟我夜里?射出的脓一样。
    整个监狱都嗅遍了,那狱警进来巡视,看见我狗嗅屎一样,就不停地笑,嘴里嘟囔着,虽然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我知道他骂我是吃屎的狗咧!就我这德行也敢去行刺大将军!我不理他,继续嗅,除了房顶,这座监狱里几乎每一个地方我都嗅遍了,连这二十八个人往哪儿拉尿,在哪儿射白脓我都嗅得一清二楚。
    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我回到了草席上,我又开始计划我的人生,想着以后要是我有钱了,一定要去南京城里最大的鸡店去x鸡,还要x老鸨,别人干没干过的我都要干一遍才行,想到这儿我的?就胀气了,很难受咧!
    困在监狱里什么也做不了,很快眼睛就有点乏了,倒头不久就睡着了。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反正我做了一个梦,那梦很奇怪,我梦见天塌了,塌出一个大窟窿不停地下雨,但这雨是红色的,像是往地上泄火儿哩!好多人都被活活烧死了,南京城一片火海,红色的雨水汇聚在南京城,每条街道都是红水,满城都红泛着红光。我发现身上也着了火,于是就跑啊跑,往长江跑,猛地跳进长江,这才没被火烧死,在岸上的人见我跳江,于是都跟着跳了下来,我身边多出了许多人。忽然就看见了一堆黄皮狗往江里跳,里面有蒋总理,跟报纸上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是个光头,剩下一堆都是我不认识的黄皮狗。我瞧阿瞧,瞧见了昨天踹我的黄皮二狗,还有昨天坐我黄包车的黄皮狗,都急匆匆地往江里跳。
    他们一跳下来,南京群众就不乐意了,纷纷把他们往岸上赶,说是他们做了对不起神仙的事,神仙这是在惩罚他们哩!
    再然后江心起了个大漩涡,我被卷了进去,在水里旋来又旋去,吸了几口水,鼻子又酸又呛,头昏昏沉沉的。这时候我掐了掐肉,好疼咧!这梦怎么会有感觉呢?我以为这是在真的世界里,我以为我要死了......
    然后我醒了,我发现我滚到了地上。是狱警把我叫醒的,不,应该说是踢醒的,现在你根本叫不醒我,我已经聋了。吃饭的点儿到了,我问他多少点了,他嘴皮子动了动,我说我听不到,他转身就走了,理都没理我。
    一觉起来我感觉这个天儿在转,转得我头昏眼花地,跟在梦中的漩涡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我奇怪,怎么这梦里也会有感觉。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看见饭我就扒了起来。这饭又干又硬,只有两片生菜,一滴油都没有,噎了我好几次,把胸口都快撑破了。
    吃完饭我就在回想我做的梦,你说这天要是塌了,女娃来补,要是这地陷了,谁来补,我想,想,想到脑瓜子更痛了,觉着我的背有点热热的,我以为是幻觉,就摸了摸,没想到还真是烫,昨天被黄皮二狗踹的地方很烫手,手摸上去,就像刚出锅的白斩猪蹄,又烫又软。我动了一下腰,发现我的腰竟然不疼了!只是烫得难受。
    我继续回床上躺着,凝视屋顶,黑漆漆一片,有几只蜘蛛在角落那儿结了网,进来一上午了我都没被蚊子蛰过,想想这些蜘蛛也是饿得够可怜,我想,等那天我有白脓了,我就射上去让你吃个够。环顾了一下四周,都是严防死守,其他几个狱房里都空无一人,铁栅栏围得死死地。我透过排气扇口看着外面的天,那三片天儿在排气口那儿转啊转,转个不停,心想着恐怕天塌下来在这严防死守的监狱里也不会有事吧?天塌下来是外面的事!
    我正想着天塌,结果地陷了。墙角边塌出了个洞,至于什么时候塌的我不知道,可能是刚才我盯天花板的时候吧!我跑过去,那洞不大,粗得像挹江门渡口边的那棵大树,往下瞧,黑漆嘛黑的,什么也没瞧见,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通往阿鼻地狱的道儿?我走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洞很深,我慢慢地把头塞进去,没看见,再深一点,都快把我上身给塞进去,刚想走,却发现这洞里有光哩!我用劲儿,塞得更深,想瞧瞧里面有什么,像男人把?捅进女人的屄里,。我把头伸进洞里仔细的瞧,一个不留神儿,就打了个笼钟,掉下了洞里,一瞬间我想着我会不会就这样下地狱,然后头颅一凉,这洞里好多水咧!又是一瞬间,我感觉到颈一阵剧痛,骨头像是断了。头更晕了,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这世界在猛地打转儿。一睁开眼,就恍恍惚惚看见这是条地道,四面八方都是洞口。我甩了甩头,又甩了甩头,睁开眼,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就看见了前面走过来几个人。我数了数,一共是十个,又数数,不对,一个八个,再数数,一共五个,还扛着一个人,那人浑身都是血,都是结痂。光就是在领头的那个人手里发出来的,是一个手电灯,那人一见我,就在腰间掏出手枪指着我,见状,我赶忙抬起我的双手,嚷嚷道别开枪,别开枪,可我听不到我瞎嚷嚷。
    在手电的光下,我大概看清楚了周围的地形,是条直直的地道,还有没过脚踝的积水。
    我逆着光看过去,手电射过来的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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