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得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狠狠地一跺脚,“他喝药了。”
    喝药?
    这边几人面面相觑,都是满脸的震惊。
    说罕见倒也不罕见,但却还是不同寻常。
    这个年代生活苦,喝药的人非常多,但一般喝药的都是女人。
    很少听到男人喝药。
    男人在任何时代,压力都要超过女人,不到万不得已,男人都不会选择走向绝路。
    而喝药这种事,放到西北男人身上,就显得不够爷们。
    这边的男人们,可是将脸面看到的比什么都重要,哪怕是死,都不会选择这种路。
    除非是,像余得火这样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的什么日子,大概是没了多少男人气概,导致行事作风也变了性子……
    然而,想这些也没用。
    现在人都死了,一切事情都没多少意义。
    “那……人现在在哪里,在他们家嘛,需要我们做什么啊?”
    余秋堂问。
    “发现的时候,人还没有咽气,被送到卫生所了,但没救过来,现在尸体还在医院里。”
    “那……”
    余秋堂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
    其他人都还好,四叔是倒插门,这个身份比较特殊,规矩也很多。
    “你四婶说是走亲戚了,现在还没回来,天翔跟朋友出去玩,也不在家。所以现在人还没通知到位,不知道咋办。
    我和你爹刚才通个气,他先去医院看看,我来通知下你们,可能后面有很多事要忙,你们做点准备。”
    “好好,那肯定的。”
    余秋堂连忙答应,余秋江沉默着点头,脸色也不是很好。
    余秋堂知道他心情。
    他就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内心对这个家族,是充满爱与恨的交织。
    “行吧,你们身上这是什么血啊,赶紧收拾收拾,换个衣服吧,人那边刚没,见到血多不吉利,我先去镇上看看情况。”
    “我二叔那呢?”
    “让原子去通知了,唉,你看这事闹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你二叔还出差在外,人都没在家,怕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
    “那葬礼……”
    “再说吧,要等见到你四婶人看咋说,毕竟那边才是主人家,我们这边也没办法直接做啥。”
    三叔零零碎碎说完,就骑着车子仓惶走了。
    他上车的时候,连续蹬了几下,才勉强将车头扶正,看样子心情也是十分糟糕,强忍着难过。
    三人目送三叔走出好远,这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各自都眼露悲伤。
    这个家族的人,除了余秋江和其他人关系有点问题,其他都还挺好,虽然各有各的性格,却总体来说,大家都是好人。
    普通的好人。
    好人对亲族,总是有种格外的依赖。
    即使那个四叔,平时和他们并不是打太多交道,只是在大事情上,偶然回来看看。
    但是呢。
    现在听到死亡,关于亲情的那一块再次被唤醒,大家才意识到,自己父亲的弟弟,自己的亲叔叔,竟然就这么没了。
    还是喝药自杀。
    自杀的人,死亡更让人揪心。
    让人难过。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选择自杀呢。
    “上次你跟我说的,看来是真的,当时你发现了,我们都没发现。要是早点的话,说不定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余秋江颓然坐在房檐下,深深叹息。
    余秋堂突然觉得很疲惫,也跟着坐在堂兄身边,点点头说:“我是看出来了,但我没有用心,我明明当初说,抽时间去看看他的,最好能跟他们家里人说说,多关注他的情况,可我就是没去。”
    “你有你的事,那么大个人,你也不可能一直看着。“
    “可是知道他这个样子,我肯定会抽点时间去的,毕竟……毕竟是我们的亲叔叔啊。”
    余秋江点点头,神色黯然。
    “几个叔伯里,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四叔了,你知道为什么嘛?”
    余秋堂看着他。
    “因为四叔脾气最好,是最温和的人,你可能不知道,我爹还活着的时候,和四叔关系最亲,可能是他们年龄差不多吧。
    那时候,四叔还没有结婚,我爹就一直笑他,我这个兄弟都结婚了,你不结婚,是不是说不过去。
    四叔每次都是笑着说,谁规定当哥的一定要比兄弟先结婚,你再这样说,我就找个倒插门,反正总能找到老婆不是。
    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他真就找到那么个倒插门。
    可是倒插门能幸福嘛,肯定不能啊,我们村里这么多倒插门的,哪个人能幸福呢,谁把倒插门的人放在眼里了。
    后来啊,我再看到四叔,我就发现他慢慢变化了。
    咋说呢。
    也不是说他性格变得很糟糕,他依然还是很温和,和我们其他叔伯不一样,更不像你爹那样,动不动就准备打人。
    他依然还很温柔,就像我娘一样。
    可我还是觉得他变了。
    他不怎么笑了,即使勉强笑笑,也就只是露出一点点,仿佛是挤出来的。
    再后来,我爹娘没了,我也就没心思再关心这些,只是想着,他可能就一辈子那样了吧。
    四婶那人,表面上看起来啥都懂道理,可其实心底里是啥样,我们都知道。
    根本不像三婶,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是个好人。
    再看王天祥……
    我想四叔,应该过的不那么爽快。可谁能过的好呢,我也没心情,没资格去管长辈的事吧,我连自己这点事都搞不好,若不是你帮忙,让我赚点钱,我甚至都攒不够给春菊看病的钱……”
    “哥,你别说了。”
    余秋堂听的好烦。
    不是烦躁的烦,而是心底那种郁气无限膨胀,已经要到心脏,让他无法坚持,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余秋江看了他眼,率先起身,“走,换个衣服吧,我们过去看看。我猜测,这件事麻烦着呢。”
    余秋堂仰头看着余秋江。
    余秋江伸出手,拉起余秋堂,在他肩膀上拍拍,“我们都还好,主要是长辈,尤其是大伯,你要注意点。
    一共弟兄五个,现在已经没了两个,对于当老大的来说,打击是最大的。
    大伯这个人,你比我更懂,我就不多说了,行吧,换衣服吧。
    春梅,有热水嘛,我们洗洗干净,这身上一身的血腥味,不能带着去见四叔,会惊扰到他。”
    “有有,你们先换衣服,我帮你们打水。”
    余春梅拐着进去了,进门的时候,身体踉蹡下,直接撞到门框上,声音很大,但她没有停留,还是坚持着进厨房里面去。然后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摔碎东西的声音。
    外面两人没有进去关心。
    这个时候,他们都只是撑着心绪,再多的东西,已经放不进脑子里。
    洗去身上的尘埃,换上干净的衣服,余秋堂骑着摩托率先离去,余秋江后面骑车跟上。
    两人分开行动。
    余秋堂直接去卫生院,看看情况到底咋样,余秋江则是去四叔家,看看那边现在啥情况。
    余秋堂风驰电掣来到卫生院。
    正在四处找父亲,就看到父亲坐在医院回廊的葡萄架下,靠着柱子发呆。
    他走过去,喊了声,余得金也就是抬头看了他眼,便重新垂下脑袋。
    余秋堂只好在父亲对面坐下来。
    '爹,我四叔……'
    “死了。”
    余秋堂原本想问四叔的尸体在哪里,但看父亲这个状态,只好先安慰父亲。
    “爹……”
    可喊了个爹后,他立刻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
    说啥呢?
    告诉父亲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人死不能复生?
    这些话,真的有意义嘛。
    一个人年过半百,又很看重兄弟情义的人,亲弟弟突然以这样的状态死亡,他能调整心态?
    哪怕是病死,都会给人缓冲啊。
    可偏偏就是喝药。
    让人猝不及防。
    父亲这是被突如其来的事吓到了。
    “我四婶她们来了没?”
    “啥?”
    “我说我四婶来了没?”
    “哦,还没有,她们都不在家,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人送到半路就不行了,发现的太晚,”
    余得金疲惫而机械地说,“大夫是这么说的,说是这种药毒性不厉害,要是送来早点,说不定人还有救。”
    余秋堂黯然。
    余得金突然一把拉住儿子胳膊,盯着他的眼睛,“老二,你说我不会做错了吧?”
    余秋堂:“?”
    父亲现在精神有点颠倒,他也不知道这是针对哪件事。
    他还没回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四叔没了,奶奶知道没?
    这样一想,他的头嗡嗡的,突然疼的要死。
    奶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是勉强靠药物调息着,医生说尤其是心脏不能受半点惊吓。
    这……
    看来,这件事只能瞒着奶奶。
    可若是过几日要下葬,继续瞒着奶奶,那也太残忍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间惨剧。
    更惨的是,孩子的葬礼,母亲都不知晓。
    好烦啊~!
    余秋堂的头又疼起来。
    “当初你四叔说是要倒插门,我本来是不同意的,你奶也不同意,我们老余家的孩子,怎么能给人倒插门呢?
    是不是?
    可是啊,你四叔那个人,他当时也不知道咋回事,就像是吃了秤砣一样,非要过去,怎么说都不行。
    你奶当时发了很大脾气。
    后来,你四叔就找我,给我讲了一堆的道理,说是家里穷啊,他在那边也可以过的好,反正不管什么身份,都不影响兄弟情感,还是你奶的儿子啥的。
    我当时就心软了。
    我想既然没有钱给他娶媳妇,总不能像你五叔那样,和个小寡妇混到一起吧。
    倒插门就倒插门吧,只要人好好的就行。
    怎么个活法,也是活。
    我哪里想的到啊,他竟然过的这么苦,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非要走到这个地步。
    他可以给我说啊,我不是他哥嘛。
    上一集我在街道还碰到他了,他当时还给我送了碗面过来,他跟我说,哥啊,你以后要收敛点脾气啊,你这么好的人,脾气却臭的像厕所里石头。
    我当时还责怪他来着。
    我说你个当兄弟的,咋还管起哥的事了,我这样都一辈子了,早习惯这个活法,谁能把我怎么样。
    我说,要是谁看我不顺眼,那就来杀了我啊。
    你四叔当时看着我直摇头,又对我说,不要这么蛮横,要温和点,这样对身体不好,也是年龄一大把的人了,家里人心脏都不行。
    还说,还说……”
    余得金说着说着,不知啥时候眼泪就出来了。
    斗大的眼泪珠子滑过苍老疲惫的沟壑,沿着鼻子脸庞滑下来,在嘴唇上费力翻过,加速落在长椅上。
    “啪!”
    眼泪四射。
    余秋堂背着脸,他的眼睛也湿润了。
    难过是能传染的。
    对看重亲情的人来说,亲人的去世,就像是身上割了一个伤口,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只能在上面结出薄薄的一层膜,无法彻底痊愈。
    只要稍微不慎碰到,伤口就会立刻崩裂,血流不止。
    他和四叔,关系还不是非常亲密,已然这样难受。
    那父亲呢。
    “他还说什么来着,我都给忘了。
    我当时正和他说话呢,有人过来看我的家具,我就忙碌着和人打招呼。
    我都不知道他在我身边站了多久,又啥时候走的。
    他走的时候,肯定给我说打过招呼,估计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每次出门前都会抱着门框,笑着对我说,大哥,我上学去了。
    那天他可能也这样看着我。
    想在临走前,和我这个大哥说说话。
    可我只忙着赚钱,那顾得上管他的事,我要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他,我肯定不会做生意,我会拉住他,不让他走的。”
    “爹!“
    余秋堂看到父亲有点语无伦次,身体都在颤抖,轻轻喊两声,强行把他拉回来。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后面事情多着呢,你打起精神,等我四婶过来,我们还要操持他后事呢。”
    余得金迷茫地点点头,“对啊,还要办理后事,办理后事呢,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待着,办理后事,办理后事……”
    说着,他起身就要离开。
    “你干嘛去啊?”
    余秋堂一把拉住他,这个状态,他非常担心。(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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