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一层薄雾随晨风而来,弥散在皇宫的高墙大院之内。宫阙屋檐上犹挂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柱,巨大的宫廷里一片寂静,司职早起的太监宫女们默默的做着自己分内的工作,或者扫地,或者担水,却都是一样悄然进行着。
    大内总管太监杨忠良正躺在被窝中享受着黎明时分的这份清静,只有在此刻,他才是他,而不是太后口中的小杨子,不是皇上嫔妃面前的奴才,不是太监宫女面前令人敬畏的杨公公。然而今天,杨忠良的这一份悠闲并没有保持很久,一个带着颤音的尖嗓子打破了他的宁静。
    “杨公公!不好啦!”大太监王顺发在门外慌慌张张地喊道,嗓音是他们同行之间流行的那种尖细嗓子,声音却颤抖的犹如弯曲的铜丝,在大清早听到这样的声音的确是叫人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什么事儿啊?!竟然如此的慌张!进来说话吧!”杨忠良用严厉却同样尖细的嗓音说道。
    王顺发快步走进来,一进门便又道:“杨总管,不好啦!御膳房闹狐仙啦!昨天晚上好一通折腾,把个御膳房搞的是天翻地覆,奴才亲自去看了,哎呀呀,的确不像是凡人所为啊,这可该如何是好?”
    杨忠良眉头一竖道:“浑话!这皇宫大内自有皇家浩然正气,哪里来的什么狐仙?一定是你手下的那些个胆大妄为的太监们干的吧,亏你还是个大太监,怎么遇事儿这般慌张?好好下去查查吧。”说完拍了拍手,唤了一个小太监来,给他梳洗更衣,只对着王顺发挥了挥手,便再也不看他一眼。
    这王顺发一肚子委屈得走了,其实他也并未全错,至少有一个音是对了,只是不是狐仙而是胡不归等三个捣蛋鬼。而眼下这三个捣蛋鬼正躺在京城最大最繁华的妓院暖香阁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香。这胡不归原本就是睡惯了妓院的,昨晚在皇宫里吃饱喝足,玩爽闹够之后便带着梅四和小虎来到这暖香阁睡觉。
    梅四自然是不懂妓院是做何勾当的,稀里糊涂的就跟着胡不归来了。而小虎则是管他娘睡哪里,反正老子就睡胡小子的身上,自然毫不在乎的跟着来了。他们刚一进去便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扑了上来,只把个原本就怕人的梅四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昏死当场。
    眼见得这群姑娘就要扑到近前,却统统被胡不归一人一枚元宝给砸跑了,胡不归寻了一间大屋,临进去前咄的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钉在门口道:“哪个再来,老子就不丢银子了,而是丢刀子。想要刀子的就进来!”说着抱了几近瘫软的梅四进了大屋。众妓女望着两个大男人和一只古怪的肥猫进了房间,不由得恍然大悟:哦,原来他们是喜欢这个调调啊!真可耻!啊呸!顿时鄙夷的目光统统射向了那紧闭的房门。
    屋内三个家伙却浑然不觉得睡得甚香,在一张大床上胡乱躺着,胡不归的臭脚丫子伸到了梅四的脸上,让梅四倍感呼吸之艰难。而梅四的大腿却压在了躺在胡不归胸口的小虎身上,可怜的小虎变成一片扁扁的猫皮,却依旧流着哈喇子睡的甚美。昨晚那一通胡闹令这三个家伙心满意足,此刻睡起觉来也是无比的舒爽,却不知道太阳已经照屁股了。
    胡不归睡得正香,突然丹田处猛然一震,竟然将他从床上震了起来,把小虎和梅四推到了一旁,而他的身子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胡不归猛然从睡梦之中醒来,感觉到敖将注入他身体内的那股异种气机开始活跃起来。那股淡黄色的气机在丹田中央盘旋着,周围是胡不归自身的真元,将那股异种气机包围起来。两股力量互相试探着,都想将对方炼化。方才那一震便是两股气机轻轻接触了一下的结果。
    胡不归一动意念,想要驱使自身真元暂且退开,谁知道原本圆通如意的真元此刻却不听他的使唤了,依旧虎视眈眈地围在那异种真元周围,而那异种真元也蠢蠢欲动,犹如一条狰狞的怪龙一般缓缓盘旋转动着,随时准备出击。
    胡不归心中暗暗叫苦,心道:你这敖将也太过糊涂了,也不管老子能不能受得了,就如此大一股真元丢给老子,对你来说那时千分之一的小气儿,对老子来说可就是难以消化的大骨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的了眼前这一关呢。
    眼见着两股真元就要有一翻争斗,而胡不归却是无能为力,只能袖手旁观。此时对于胡不归来说却是极为凶险的,这两股实力几乎相当的强大的真元在他体内争斗,若是一方顺利炼化另一方,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不但可令他度过此劫,更可令他的修为增长几乎一倍。但若是两股真元互不相让,非要拼个玉石俱焚,那么其破坏力足以令胡不归的肉身化为齑粉,至于灵念魂魄能够下多少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其间还有一层凶险,这神龙一族的气机若是获胜,却也未必是福,这等异种真元究竟能否为胡不归所用还未可知呢。别反被这异种真元占了肉身,那时可就是夺舍的局面了。
    在胡不归悬空的身子底下,小虎和梅四正舒舒服服的睡大觉,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头上正有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发生,反倒是觉得呼吸顺畅,舒爽无比。
    突然,那股来自神龙一族的真元发动了,猛然向着胡不归的真元冲去,想要撕破一个口子从里面挣脱出来。然而胡不归的真元从最初的青城三清气历经数次质变,却早已非是寻常青城真元了,而是一种异常顽强倔强的真元,遇强则强,遇刚则更刚,透着一股子永不服输的性子。此时遭逢大敌,却是兴奋异常,神龙真元刚一动,它便也飞速的旋转起来,一个球形的真元层竟然在疾速的旋转中放出了青色的光辉,刹那之间,神龙一族的真元撞在胡不归的真元壁上。胡不归只觉得全身一阵巨荡,周身骨骼嘎嘎作响,一股奇痛遍布全身。
    胡不归这真元也当真了得,神龙一族的真元原本是将劲气集于一点,攻击的力量自然就要强上数倍。却不曾想胡不归的真元竟然将大部分的力量都与用旋转,在急速的旋转中竟然化解了绝大部分的冲击,此等以弱胜强的做法倒也胡不归一致。
    那神龙真元也不罢休,一次又一次的冲撞上去,胡不归的身子在虚空中剧烈的颤抖着,剧痛连连,实在是苦不堪言。最后,那神龙真元竟然将身子一缩,顶在胡不归真元的一端,随后不断的缩小,到了成草芥一般大小之时,突然化为一道流光,直向着胡不归的真元壁撞去。而胡不归的真元自神龙真元之缩小之际便也不断的缩小,真元壁也就跟着越变越厚,而旋转则更快了,到了后来便看不到真元球,直看得到一团青光。
    紧接着咚得一声闷响,两股大力相撞,胡不归只觉得一个身子被什么骤然一推,竟然流星一般的飞了起来,咣当撞破了屋顶,飞上了天空。梅四猛然坐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喊道:“啊,谁敲锣?谁敲锣?“说了两遍,随后身子咣当倒在床上,继续作他的清秋大梦去了。而小虎压根儿就没醒,依旧抱着梅四的一条胳膊呼呼大睡,两个都不知道,此时的胡不归已经被轰上了千丈高空。
    而暖香阁的众妓女听到房中先是传来一阵瑟瑟之声,随后又有隐忍痛楚的闷哼,再之后又咣当一声巨响,心中纷纷道:这两个家伙竟然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却不知道在玩些什么花样,真是恶心之至,我呸!有几个听得最后一声动静不大对头,本想去瞧瞧,却瞥见房门口插着的那柄明晃晃的刀子,便即作罢,心道:反正这主儿有的是银子,打坏什么只管叫他陪来就是了。
    就这样,胡不归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自己弹上了高空,却又是无人知晓,说起来到也是修真界的一大奇闻了。胡不归一个身子剧痛难忍,又流星一般的直冲上天,而这小子却是在心中念叨着:“无量天尊,弟子知错了,弟子不应该在天竹师叔的狗肉里下顺气丸,以至于他老人家被自己的屁嘣的到处乱飞,此刻弟子便得了报应,弟子以后不敢了,无量天尊!”
    胡不归的身子穿过云层,继续向上,最终停在了万仞之上。此时两股真元已经扭成一团,互相纠缠着,你中有你,都想要拼尽全力炼化对方,一时之间却谁也奈何不了谁,只在经脉之中横冲直撞,都得天翻地覆,不亦乐乎。只有胡不归一个被搞得一身奇痛不已,周身经脉胀痛欲裂,实在是苦不堪言。若不是他的经脉异于常人的坚韧宽阔,此时只怕早已是经脉爆裂,一个肉身就此报销了。
    猛然间,那神龙真元化为一条小龙,张开龙嘴,一口一口的撕咬起胡不归的真元来,每吞一口便在腹中迅速炼化,这样胡不归的真元竟然越来越弱,逐渐不敌。眼见得胡不归的真元就要被尽数消灭,突然它挣脱开神龙真元的束缚,向心脉处逃去。那神龙真元紧追不舍,却没料到胡不归那最后一小团真元骤然化为亿万点光亮,向经脉四散而去。其中一些被神龙真元吸纳化为与他性质一般的真元,剩余的便不知所踪了。
    这样一来,胡不归自身的真元就此彻底落败。而神龙真元化为更加庞大的真元流在胡不归的体内自动运转起来。胡不归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体内真元倒是强大了,但却不像是自己的。便如身揣百万,却没有一文属于自己,这等感觉当真是古怪之极。然而事情还并没有完,却见那神龙真元先是沿着胡不归的经脉行走着,突然之间,那神龙真元竟然猛地如洪水一般,在胡不归的体内泛滥开来。那真元自胡不归的经脉之中蹿了出来,竟然在血肉之中横行而去,生生在没有经脉之处开出了一条条道路来。
    胡不归只觉得全身疼痛欲裂,周身血肉尽如火烧一般的疼痛,他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抵抗着犹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楚,一股倔强之气又复重现在胡不归的心中。
    随着痛楚的不断加剧,一套纵横交错的全新经脉就此诞生,只是这套新生的经脉是游走在胡不归的血肉之中,似乎全身无处不在的运转着。渐渐的痛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那神龙真元在体内自动运转着,此时,原本属于胡不归自身的真元已经荡然无存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不归突然感到自己能动了。他在空中向下望去,只见城池宛如指甲盖儿大小,而宫阙楼宇便如针尖儿,至于人群更是比之尘埃更为细小,却一一清清楚楚落在他的眼中。胡不归一动意念,身子便向下飞去,神龙真元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体内运转着,与之从前全然不同,却似乎更为敏捷。
    一眨眼功夫,胡不归便又回到了暖香阁中,而梅四和小胡仍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胡不归已经历经了一次生死。胡不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望着床上这两个东西,只见小虎已经放开了四肢,将一个肚子趴在了梅四的脸上。而梅四凭借着妖族强横的体质竟然依旧睡得甚为甜美,丝毫也不觉憋气。
    胡不归坐在窗边,感觉到全新的真元在体内依照着全新的路线运行着,窗外是一片片玄色屋顶,阳光普照,雪水消融。一线线雪水自屋瓦流淌下来,大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突然远远走来一群人,胡不归此时视力绝佳,远远看到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当先走着的一个人一身翠衫,发丝如墨,肌肤胜雪,却不是许青青又是何人?而在许青青身后却正是南塘秋带着梵天谷的一众弟子,这一群人衣着气度都与寻常人不同,走在大街上却是十分抢眼,但不知道他们来京城做甚?
    胡不归倒不是怕南塘秋,而是莫名其妙的不愿意被许青青看到,就此缩回了窗内。却说梵天谷一干人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旁若无人的走着,许青青走在最前面,一双妙目四下张望,在新鲜好奇之外,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在眼底沉浮。却听见身后师傅唤她道:“青儿。”
    许青青应了一声,站在师傅身旁,只听南塘秋说道:“青儿,这帝都风貌可还有趣吗?哦,对了,你那琅玡神剑是近乎仙剑的宝物,这几日你要多多体察,如若琅玡神剑有何异动,你便立即告与为师知晓,明白了吗?”
    许青青顺从的点了点头,就在此刻却突然手上琅玡神剑微微一颤,许青青一愣,但竟然装作若无其事的又去看街景去了。也不知为何,自清城山下来,她便总觉得师傅已经变得越来越陌生了,师傅不顾胡不归与他们梵天谷有恩,公然落井下石,更将大师兄逐出师门,对这些青青感到难以接受,此时的表现却正是有些抗拒的意味了。
    一个身穿破麻布衣衫的女子与梵天谷的众人擦肩而过,只见她脸上遮着一块破麻布,坦露在外的额头上是一个个脓疮,老远之外便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梵天谷的男女弟子们忍不住掩鼻而过。从背后望去,那女子虽然面生脓疮,倒是可惜了一副好腰身,颇为婀娜的向前走着,身子一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遂消失不见了。
    许青青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身旁是师傅和众多师兄、师姐,但是她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前面路边,一个老头举着一树红艳艳的冰糖葫芦高声叫卖。许青青心道:若是大师兄在,他一定先给自己抽一根,随后便会含笑抽一根去给颜师姐送去。可是此刻,却不知道大师兄去了何处漂泊,日后相见,师傅又会如何对他。想到这里,许青青不由得回头去看颜如雁,却见她左顾右盼,游兴甚浓,却丝毫没有替苏慕白担忧的心思。许青青不由得心中一冷,只觉得世间无情之人原是不少。
    梵天谷这一群人沿街前行,南塘秋突然皱了一下眉头,瞥眼向街边一座小楼望去,却见乃是一间妓院,上书:翠红居。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尴尬,好在众弟子谁也不曾留意他的举动,心中暗骂:是哪个修真门派的败类,竟然躲进这烟花柳巷之中窥视老夫。若是老夫前去拿他,反倒落为修真界的笑柄了。一时间无可奈何,只得悻悻走开。
    而翠红居中一人,将头猛然从窗纸上的小孔处挪开,心中吃惊不已,却不知道这老儿是如何发现自己的。果然是修真名宿,梵天谷谷主南塘秋。此人一身黑衣,却正是燕组的燕七。燕七呆梵天谷众人走得远了,这才一推墙壁,走入一条暗道,飞速向陈公公府第而去了。
    黄昏降临了,星星逐渐从天幕中现身,一点点地亮了起来,随夜色愈黑,寒星便愈亮,遂成一颗颗璀璨夺目的光点,平静的注视着这变化莫测的人世。
    第一个醒来的是梅四,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满天繁星。他挤了挤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而是屋顶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大洞。紧接着睡醒的则是小虎了,它闭着眼睛爬起来,迷迷糊糊的爬到窗前桌子上,对着茶壶翘起了腿,一泡热尿放了出去,顿觉全身舒泰,这才弓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全身猛地一抖,从残存的睡意中醒来。
    梅四和小虎颇为吃惊的看了看屋顶的破洞,又看了看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胡不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对胡不归昏睡的本领却都是颇为佩服的。
    小虎猛地从桌子上向胡不归的脸上跃去,一双猫爪拍向胡不归的脸颊。谁知道小虎尚未触到胡不归却突然咚的被弹了出去,身子撞在木墙上,而后煎饼一般的贴着墙滑了下来。梅四吃惊的望着胡不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子竟然变得如此厉害了。小虎却是恼怒万分,自地上爬了起来,直冲过去,到了近前刚伸出去猫爪却又生生停在了半空,不敢去打,猫脸上神色尴尬愤怒兼而有之。
    最后还是胡不归自己醒转了过来,打了一个哈欠,道:“咦,小虎,你在做什么?你鼻子怎么肿了?哦,一定是做梦梦到肥肉,于是冲过去抢,结果一鼻子撞在床头了,哈哈哈。”小虎恼怒已极,耳朵里冒出烟儿来,才不管什么打了之后会如何,双爪齐出,噼里啪啦的向胡不归拍去。胡不归和小虎在床上打打闹闹滚做一团。说也奇怪,此时落在胡不归身上,却是半点事情也没有。
    最后,两个家伙的肚子都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同时住手,胡不归大声道:“走啊,去皇帝老儿家吃饭去了!”三个家伙立即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却见门外一群妓女把守着。胡不归嘻嘻一笑,咣当丢出几锭金元宝,顿时人群散去。三人一溜烟儿奔向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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