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发疯了。
    半夜时,沈卿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不过她本也没睡熟,
    起了身便瞧见杨嬷嬷已经拉开了房门,外面站着个面生的丫环。
    “王妃,大夫人发疯了,王爷让您去一趟前面。”丫环道。
    沈卿微微颔首:“王爷在哪儿?”
    “王爷已经赶过去了。”
    “我马上过去。”沈卿说罢,便转头回去换好了衣裳,带着杨嬷嬷一道去了。
    “连翘可曾来过?”沈卿边走边低声问着。
    杨嬷嬷摇摇头:“我交代她,事成之后先不要过来。”
    沈卿想起那日瞧见的连翘,嘴角微扬:“这丫头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若是心术正,也就罢了。”
    杨嬷嬷瞧着她,讶异道:“王妃担心她回头反咬我们一口?”
    “现在倒不怕,但若她心术不正,必会以此事为要挟。等这件事过去后,嬷嬷问她可否愿意离开肃穆公府,若是愿意,我会帮她讨要个卖身契。”沈卿淡淡道,不过倒也不怕连翘做什么,一个才提拔上来的丫头,虽有几分心眼,但这肃穆公府好歹还有个无人敢惹的姬无欢呢。
    杨嬷嬷连声应了,不再说话,只跟着她往前走。
    等沈卿赶到时,院子外站了不少丫环婆子,全是被赶出来的,院子里的气氛好似格外凝重。
    瞧见沈卿过来,连忙让开了道儿。
    “嬷嬷也在外面候着吧。”沈卿道,大夫人应该是说出什么秘密了,里面不相干人应该都不在。
    杨嬷嬷识趣颔首,沈卿看了看外面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提步走了进去。
    还不等走进房间,便听到有人在低声啜泣,而后便是大夫人的尖利的喊叫,说出的话,跟之前在山上所说的大同小异。
    沈卿进门时,屋子里的每个人面色都格外沉重。
    老夫人铁青着脸坐在首座,旁边的是个中年男子,宽脸长眼,蓄着短胡子,眸光似刀,五官跟元霜倒是有几分像,想来这位就是一直不曾露面的大老爷了。
    姬无欢站在厅中央,面色同样不好,看着被人摁在凳子上疯疯癫癫的大夫人,还是开了口:“当年事,真如大伯母所说吗?”
    老夫人面色又是一紧,却不说话。
    大老爷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跟祖母、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姬无欢漠然扫了他一眼,直直盯着老夫人:“所以祖母认定,我不是元家子孙……”
    “胡说八道!”老夫人重重的拍了下桌子:“你就是你爹的儿子,你娘是病死的。你大伯娘不知发了什么疯,你就把我们都叫来质问,无欢,是不是谁又在你耳边嚼舌根了?”老夫人怒道,她是绝不敢告诉姬无欢事实的,而且当年她娘之死,也绝对不能被发现有异常,否则,肃穆公府危矣!
    姬无欢看着她笃定的样子,凤眸染上些许杀意,淡淡去看大夫人,可大夫人嘴里却只是反反复复念叨着‘对不起’。
    沈卿悄悄走过来时,他根本没察觉到,直到微微颤抖的手被人攥住。
    “王爷,您该相信祖母的。”沈卿柔声道。
    姬无欢闻声,心底一小块柔软被触碰,死死握紧了她的手。
    老夫人见到沈卿,似乎松了口气:“时辰也不早了,这里我跟你大伯父会处置的,你们先回去吧。”
    “是。”沈卿替姬无欢先应了,扯了扯他的袖子:“王爷,我们先回吧。”
    姬无欢皱眉,转头,却看到沈卿一双似乎会说话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她不是一直带着麝香,不肯怀上自己的孩子么?不是心理还惦念着别的男人么……
    思及此,姬无欢又纠结又羞恼,到底是甩开了她的手:“本王让你过来,是有事问你。”
    沈卿看着他蓦地又变得冷漠的样子,心中生出对自己的讽刺,浅浅垂下眉眼:“王爷请吩咐。”
    姬无欢看着又是这般柔顺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冷着声音道:“今日白芷一死,你还做过什么?”
    沈卿摇摇头:“什么也没做。”
    “当真?”
    “是。”沈卿垂眉应着,面上没有丝毫惊慌之色。
    不多时,桑柔从外面进来,行了礼后才小声道:“回禀王爷,奴婢未曾在王妃房中搜到澜姨娘所说的罪证。”
    沈卿闻言,手微微颤了颤,他竟然使这等手段去搜……方才心里还有些复杂的感觉顿时消失全无,面色也染上凉意。
    “王爷在找什么罪证?”沈卿故作不解般问道。
    姬无欢看着她这般疏离的样子,手心微紧,大老爷沉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姬无欢转过头来看着他,指着门角处的一方带血的耳坠子,他方才一进来便看到了,却一直没说,等的就是这时候。
    “我房中一位姨娘今日上午死了。”
    “这与我们有何干?你房中死了女人,你自己去查就是。”大老爷越发不满起来。
    姬无欢面色极冷,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染上了化不开的寒冰:“若这人,跟大伯娘有关呢?”
    大老爷不满的一拍桌子:“混账!姬无欢,你成日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们这些长辈都在成日想着害你不成?你房中的女人跟你大伯娘有什么关系!”
    姬无欢指了指房间一角带血的耳坠子,冷声道:“那这怎么解释?”
    桑柔也跟着看了过去,微微蹙眉,上前用手帕捡起,道:“这是白芷姨娘最喜欢的耳环,奴婢去刘大人那儿问了,白芷姨娘的尸首上的确少了一只耳环。”
    大老爷一听,目光紧紧盯着姬无欢:“你想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大伯父,你们又想做什么!”姬无欢冷冷盯着还在不断说着对不起的大夫人:“当年之事,我会查清楚的。”
    大夫人似乎受到了刺激,看着姬无欢跟她娘亲几乎一样的眼睛,骇得面色苍白,捂着耳朵尖声大喊起来:“你别找我,不是我杀你的,不是我杀你的……”
    大夫人这话一出,老夫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看了看桑柔那手里捧着的耳环,道:“你房中姨娘被人所杀,祖母一定会替你查清楚的。无欢,你父亲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你若是得空,多去看看他。”
    老夫人这话说出来,就好似威胁一般。
    沈卿倒是诧异了一番,姬无欢的父亲好歹也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竟能用来威胁姬无欢。
    二老爷好似是姬无欢的死穴,老夫人一说这话,他便收敛了身上的寒气,冷冷看着老夫人:“白芷一事,已经全权交给了刘大人处理。”说罢,直接转头离开了。
    沈卿看了眼恨得咬牙切齿的大老爷和老夫人,浅浅行了礼,也随着一起走了。
    待他们都离开了,大老爷才猛地起身:“他真是反了天了!”
    “还不是你没管束好她!”老夫人看着依旧疯疯癫癫的大夫人,沉沉叹了口气,将大夫人再上山几次‘遇鬼’的事儿说了,才道:“难不成真是她回来了?”
    “怎么可能?”大老爷没好气道:“她是被活活烧死的,早就烧的魂飞魄散了,哪里还有什么鬼魂,依我看,定是有人搞鬼!”
    老夫人不置可否,看了眼大夫人,问道:“如今又有个命案塞过来,还让他当场找到证据,现在她也疯了,无法对证,事情还捅到了京兆尹那里。若是他借着此事,查出当年之事,可怎么是好?再万一闹大了,让上头那位知道……”
    大老爷一听这话,迅速冷静了下来,看着姬无欢远远离去的背影,沉沉呼了口气:“先把她送走吧,就说她病了,要去庄子上修养。至于死了的那个姨娘,随便找个丫环顶罪便是。”
    老夫人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便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吧。”
    大夫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话,眼泪开始不住的往下落,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乱晃着,嘴里也说着她死死埋在她心里的话。
    沈卿出来后,心里已经想到了大夫人的结局。他们为了息事宁人,一定会把大夫人藏起来,这时候她就可以没有阻碍的去慢慢撬开大夫人的嘴了。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忽然身形一顿,沈卿赶忙止住脚步:“王爷,怎么了?”
    姬无欢转过身来,盯着沈卿那双让人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寒声问道:“白芷的事,你知道多少?”
    “如王爷所见。王爷不知的,我也不知。”沈卿淡淡道。澜姨娘的事,她没有证据,自然不会现在说出来。
    “是吗?”姬无欢凤眸危险眯起,他知道,沈卿在对他说谎,不过白芷不会是她杀的,她初来,白芷与她无冤无仇,她不可能动手,这一点他可以确定。
    “是。”沈卿斩钉截铁。
    姬无欢见她不肯说实话,心里怒火窜起,面色紧绷:“你一直都在骗本王,想让本王跟你交易,是吗?”
    沈卿不知他怎么又问些这种奇怪的话,心里想说是,但她知道,承认了的话,他一定会捏断自己的脖子。遂直直看着他:“王爷是指什么?”
    姬无欢皱眉,张张嘴,可到底说不出口,只道:“既然做了本王的女人,最好摈弃你的三心二意。但你帮了本王,本王亦不会亏待于你。”
    沈卿闻言,放心了些,福礼道了谢。
    姬无欢瞧见她还是这般疏离的样子,心里一恼,转头便快步离开了。
    桑柔落后一步,看着沈卿,眸光冰冷:“王爷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希望王妃不要与外面那些戏子一般,玩弄男人。”
    沈卿看着她威胁的目光,莞尔,却未曾应答。
    桑柔面色沉沉,转头离开。
    等他们都走了,沈卿松懈下浑身的伪装,浑身清寒。难不成姬无欢真的对自己动心了不成?可他这样姬妾无数,美人们都赶着往上贴的冷漠之人,真这般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子?
    “王妃。”杨嬷嬷在一旁看着一切:“王爷只要您服个软,撒个娇便好,您一直在抗拒什么?”
    “抗拒?”沈卿听这话,浑身一寒,却好似瞬间清醒了过来。
    杨嬷嬷继续道:“奴婢看得出来,您也喜欢王爷,可为何不肯与他好好说呢?”
    喜欢?
    沈卿手心微紧,她若是不喜欢姬无欢,就可以如刚开始一样,服软卖乖,极尽撩拨之事,让姬无欢爱上自己,保护自己,帮助自己。可是现在她却在抗拒,她在抗拒什么?是抗拒姬无欢的喜欢,还是在抗拒,自己慢慢向他靠拢的心?
    沈卿猛地摇摇头,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让寒风灌满全身,让在乱葬岗上时的痛苦悉数回来,让她痛不欲生,让她时刻记得,情之一字,是会将人撕裂的粉碎,然后加以嘲讽的东西。
    “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沈卿冷冷说完,直接提步回去了。
    姬无欢没来弄玉轩,听丫环说,他去了澜姨娘的屋子。
    沈卿闻言,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回去洗漱后,便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便传来了大夫人被送走的消息。
    早膳过后,沈卿还不及去老夫人处问安,便见芳蕊和澜姨娘一道过来了,一个面上带着喜色,一个面带怒意。
    芳蕊进来后便笑眯眯的行了礼:“见过王妃。”
    澜姨娘也照样行了礼,沈卿使人奉了茶,还不等她开口,便听芳蕊道:“王妃,昨儿澜姨娘可是服侍了王爷呢。”说完,便掩唇笑了起来。
    澜姨娘神色越发差了,沈卿面色淡淡,芳蕊却迫不及待把昨晚的事儿都说了。原来大家以为的,姬无欢去澜姨娘房里,却是在她房里坐了一晚上,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天不亮便回了书房,换了衣服就上朝去了。
    沈卿闻言,淡淡笑着:“许是王爷昨儿因为白芷姨娘的事情太生气了。”而且,澜姨娘应该庆幸什么都没发生才是,毕竟她跟那元修杰不清不楚,贞洁怕早没了。
    沈卿想到这里,去看那澜姨娘,她嘴角微微抿着,却怎么也藏不住笑意,也难怪她一直没出口反驳芳蕊了。
    澜姨娘等她说完,才看着沈卿,苦着脸道:“王爷是个长情的,得不到王爷青眼,是妾身没这福气。敢问王妃,白芷姨娘那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沈卿悠悠喝了口茶,才道:“本妃已经将相关人员全部交由官府处置了,官府还未传消息回来。不过又有一个婆子被杀,想来凶手漏出的马脚应该不少,相信刘大人很快就能查清楚。”
    沈卿说话时,瞧着她眼神开始飘忽,心中了然。
    澜姨娘得了消息,便只神色不定的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便托词有事,匆匆走了。
    她一走,沈卿看了看杨嬷嬷。杨嬷嬷微微颔首,悄悄跟了出去。
    芳蕊瞧着她这番动作,惊讶不已:“王妃,你这是怀疑澜姨娘?”
    沈卿看着她淡淡笑开:“我怀疑每一个人。”
    芳蕊一听,方才调笑的样子全部收敛起来,端端坐好,心中只道沈卿是个厉害的。看着年纪不大,办事却老道的很。
    “王妃上次用的冰肌玉露膏用完了吗?用不用我再拿些过来?”
    沈卿见她起了讨好的心思,也没拒绝:“那就多谢了。”
    “王妃客气了,我这便回去取。”芳蕊说着便起身要走,沈卿又道:“蕊姨娘。”
    “嗯?”
    沈卿放下手中茶盏,笑道:“王爷身边少了研墨人,难免伤心,迟些,还劳烦姨娘多伺候些了。”
    芳蕊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忙笑开:“多谢王妃指点。”
    沈卿淡笑不语,待她走了,才冷漠的起了身,今日跟老夫人请安过后,最好还能出府一趟,夏娆过来过,若是叫轩辕离发现了,后果可想而知。
    这头,元霜已经哭肿了眼睛,可奈何大夫人还是被人强行扶进了马车,仅带了两个婆子便走了。
    大老爷坐在书房里,正逗弄着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子,一旁一个三十上下的美貌妇人见此,柔声笑道:“老爷,如今夫人一走,这掌家的事儿,岂不是都要交到老夫人手上了?她如今年事已高,再操劳这些,身子怕也吃不消啊。”
    大老爷元松未曾多想,只道:“听说娘已经去信接老三一家了,等老三回来,掌家的事三弟妹也会分担些。”
    “可是三房素来爱财,又挥霍的厉害,哪里能管得好这家?”黄姨娘巴巴看着他道。
    元松闻言,微微皱眉:“这件事有娘把关,你就别操这闲心了。”
    “是。”黄姨娘并不多说,只瞧着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儿子笑道:“等我们儿子长大了,老爷就可以好好休息,让儿子来孝顺您了。”
    元松一听,乐不可支,大夫人生了个元霜后,便再无所出,他的妾室们倒是陆陆续续生过几个女儿,却无男丁现在这个,是他唯一一个儿子,自是疼到心坎里。
    这里正说得开心,外面忽然来人,看了看黄姨娘,忙道:“老爷,姨娘,大小姐来了。”
    原本元松对这个元霜还算喜欢,聪明又貌美,可逐渐长大后,却是越发不得青眼。
    “她来做什么?”元松寒声问道,但到底还是让她进来了。
    元霜本是过来求求他,让大夫人回来,再说说轩辕离之事,却不想一进门,黄姨娘所出的小儿子便哇哇大哭了起来。
    “哎哟,这莫不是冲着什么煞气了,还是八字不对哟。”奶娘在一旁大声道。
    元霜心里本就憋着火气,这会儿一听,上前对着奶娘就是两巴掌。
    奶娘被打蒙了,孩子也受到惊吓,哭得更加声嘶力竭了。
    黄姨娘红了一双眼睛,哽咽着看着元霜:“大小姐这般大火气做什么。”
    “一个庶子而已,你凭什么在这里跟我大吼大叫!”元霜抬手又要去打黄姨娘,却不想一把被元松抓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爹!”元霜瞪着他:“莫不是爹爹只要儿子,不要女儿了?”
    元松本就被大夫人的事儿弄得不是滋味,这会儿元霜蛮不讲理的闹,一旁儿子还大哭个不停,让他心里更烦,手一抬,便将元霜推了出去。
    元霜准备不及,一个趔趄便摔在了地上,头上珠翠也摔了一地。
    众人都怔住了,不敢出声,唯独孩子还在哇哇大哭。
    黄姨娘连忙抱着孩子离开了,元霜泪流不止:“爹……”
    元松懒得跟她多说,大手一挥:“你不要再跟我提你娘的事了。你祖母说了,会把你嫁给大皇子,你这段时日就好生在屋子里候着吧。”说罢,提步便离开了。
    元霜从未如此狼狈丢脸过,连翘怯怯上前要扶她起来,她想也没想,一把抓烂了连翘的脸,只把她当做黄姨娘母子来泄愤:“下贱东西,你凭什么跟我争,凭什么!”
    连翘满脸的血,尖叫起来,元霜起身又是一顿毒打。
    转头看着黄姨娘母子离开的方向,死死咬紧了牙。
    沈卿到了老夫人这儿时,元霜正好在这哭诉元松的事儿,连翘苍白着一张脸,像是丢了魂。
    “祖母,爹爹这是要宠妾灭妻……”
    “闭嘴,这话也能胡说得?”老夫人本来还耐心听着,一听这话,顿时恼火了。宠妾灭妻,不论何时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你想让你爹把户部尚书的帽子也丢了不成?”
    元霜红着眼睛,老夫人却不想跟她多说,看着沈卿反而态度好了许多。
    “昨夜可曾吓着了?”
    “多谢祖母关心,孙媳未曾吓着。”沈卿淡淡笑道。
    老夫人眸光微闪,笑起来:“没吓着就好,你大伯娘这些年,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只是如今临近过年,她这一疯,庄子铺子上的银子都无人去收,届时怕有些为难啊。”
    沈卿闻言,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故作不懂,笑道:“再使其他人去收不就是了?大伯娘不在,可管事的都还在呢。”
    老夫人眉心一跳,却奇怪她这个该是养在深宫的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些。
    又笑道:“这些个管事的,油滑的很,也都是府里的老人,肃穆公府讲究个情面,总不好用太厉害的法子……”
    沈卿心中讽刺,老夫人这会儿倒是讲究情面来了,早干嘛去了。
    她端端笑道:“府中难道没有余钱了吗?”
    老夫人见她问这个,面上笑容更多:“余钱自是有,只是我们肃穆公府办年宴,宴请所有宾朋,还要设下粥饭给京城百姓,流水席便是六天,府中请来的搭戏台子的、杂耍的也通通唱足六日,这花销算下来,现银便要折下十万两不止。”
    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若有似无的带着些得意和骄傲,但沈卿嘴角的讥诮却愈发多了。宫中办年宴,也不过七日,一个区区肃穆公府,便要办六日,还摆六日流水席。这般露富不说,更是有几分猖狂的意思,皇上能忍她们这么多年,怕已经在暗地里磨刀霍霍了吧。
    老夫人说完,见沈卿面无惊讶,道:“这十万两,一时半会儿府里怕是没有啊。”
    “那祖母的意思是……”沈卿直接道。
    老夫人顿了顿,道:“听闻你陪嫁过来的嫁妆银子便不下十万,不知可否先借府中应急,待年后庄子上的银子收上来了,我再还给你。”
    “自然可以。”沈卿笑道。
    听到这话,便是旁边的元霜也忙抬眼看她。十万两啊,不是十两,一百两,是足足十万两啊,她居然眼睛都没眨就应了。
    老夫人也诧异她这份爽快,怀疑的道:“你可有什么要求?”
    “祖母开口,孙媳哪有不应的道理。”说完,又羞怯道:“只是最近王爷时常说,想在京城置办处宅子,我正想着,怎么跟祖母开口,允我时常出去呢。”
    老夫人瞧见她这般样子,只当她是看着精明,实则不谙世事,便道:“这好办,我拿块玉牌给你便是。再说了,你好歹是淮南王妃,出府这等事,不用与我禀报。”
    沈卿闻言,忙起身行礼。
    老夫人瞧着她这般,更加确定了刚才的想法。
    等拿了玉牌给她以后,便打发她出去了。
    她一走,元霜便道:“祖母,她心思那么多,这里头肯定有鬼。”
    老夫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有没有鬼我自然知道,若是拿不到这银子,便知道她到底是真如此不谙世事,还是老谋深算了。若是前者倒也罢了,说不定还可以拉拢她替我们做事,毕竟姬无欢杀了大燕将士无数,大燕一定比我们跟恨他。但若是后者……”
    老夫人手里转着的佛珠一顿,冷冷看着沈卿离去的方向:“那谁也保不住她!”
    沈卿拿了玉牌之后,立即出府了。
    杨嬷嬷是一道跟着出来的,小豆芽在屋子里守着。
    “王妃,您的嫁妆若是全部给了老夫人,往后怕就没有回来的了。”杨嬷嬷上了马车才忍不住开口。
    沈卿浅笑:“嬷嬷放心。”宫嬷嬷如今失踪,那笔银子谁也别想沾手,若是老夫人想要,便先去把宫嬷嬷找回来吧。
    杨嬷嬷不知其中缘故,但见沈卿早已料到这一点,便也安了心。
    “王妃,我们去哪儿?”
    “去见故人。”沈卿想着即将要见到的人,心中忐忑不已,有思念,有委屈,更多的却是愧疚。
    马车一路往前,从城东跑到城西才在一处巷子口停下。
    沈卿下了马车,嘱咐马车和下人们都在巷子口候着,随后便领着杨嬷嬷往巷子里而去。
    一边走,熟悉的记忆便一边浮现。这样记起曾经的方式,犹如凌迟,将她心上的肉一片一片带着血割下,等到在一处院子前停下时,已经面色苍白。
    她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安静极了,半晌才传来微颤的声音:“谁?”
    “我。”沈卿开口,声音已经嘶哑。
    旋即,里面传来一阵快速的脚步声,而后门被拉开,看着面前的人,二话没说便跪了下来:“主子!”
    “素秋,快起来!”沈卿忙将她扶起,看着她走路时颠簸的样子,看着她脸上的伤和虚弱的身子,忍住眼中湿热,勉强牵起唇角:“我时间不多,屋里说话。”
    素秋颔首,引了她进来后便小心翼翼的关上了房门。
    这院子曾是沈卿置办下的,三进的院子,算不上奢华,但胜在雅致。
    坐在花厅里,一角花瓶里插着的三两支鲜花传来幽幽暗香。
    素秋珉唇笑着,看着沈卿道:“昨儿夏娆回来后,我们便特意采了鲜花放在屋里,就担心您过来。”
    沈卿看着她,她是四个护卫中年纪最大的,平日最是沉稳,默默当着所有人的大姐姐,如今这么多人,死的这剩下这寥寥几个,她才是最难受的吧。
    “素秋,吃饭了。”一道男声传来,素秋眼睛微亮:“狄云,快来看看谁来了!”
    狄云怔了一下,快步过来,见到是沈卿时,一个八尺男儿,也红了眼睛:“主子!”说罢,放下手里端着的饭菜,朝她郑重行了一礼。
    沈卿起身将他扶起,莞尔,却是哑着嗓子:“不用多礼。此番过来,我时间不多,寒暄我们留在下次吧,这次过来,主要有三件事要交代。”
    “是!主子请吩咐。”二人默契的拱手道。
    “第一件事,找到我私下置办的庄子铺子的管事们,告诉他们,我没死,日常该怎么运作就怎么运作,半点不许耽搁,否则,按老规矩处置!”
    “是。”二人齐声应着。
    “第二件事,以狄云为首,重新建立梅云阁,秘密行动,三个月内必须有所成效!”沈卿寒声道。
    “是!”
    “第三件事。”沈卿顿了顿,看着几人:“你们三人,不许贸然对轩辕离下手,这几****会想办法把素秋和夏娆调到身边来,所有事情,按我计划行事!”
    “是!”素秋闻言,眼里已经闪出泪花。
    沈卿说完,才问道:“夏娆呢?”
    狄云笑道:“她知道主子一定会重建梅云阁,所以便提前开始准备这件事了。”
    “很好。”沈卿颔首,看着外面时辰不早了,并未多留,走之前,只道:“所有的债,都是要偿的,你们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糊涂。”
    二人满眼泪水,却知道沈卿心中更加难受。被相信了十年、爱了十年的男人背叛,被他杀了她身边所有人,当时该是有多绝望。
    沈卿离开,杨嬷嬷始终不发一言。方才的王妃不一样,气势不一样,气度也不一样。方才的她,就像是一个无人能企及高度的掌权者,一个冷漠的杀手,一个亡命之徒……
    沈卿靠坐在马车之中,淡淡道:“到盈福楼时,停会儿。”
    “王妃去盈福楼吃饭?可我们所带的银两怕是不够。”杨嬷嬷为难道,盈福楼乃是京城最贵的几座酒楼之一,吃食贵的吓人。她们出门,也就带了三十两银子。
    “不妨事。”沈卿浅浅说着,不多时,马车已经在盈福楼停下了。
    沈卿下了马车,看着酒楼边挂着的一面写着‘清’字的旗子,提步走了进去。
    “哟,这位是淮南王妃!”掌柜的一眼认出来,忙出来见礼,但沈卿并未让他多喧哗,只道:“楼上可还有雅间?”
    “有的。”掌柜的忙点头,打算让小二引上去,沈卿却笑道:“掌柜的亲自来伺候吧。”
    掌柜的一听,还以为这王妃是个刁蛮跋扈的,只是心里嘀咕了几句,便笑嘻嘻的随着上去了。
    “王妃这是第一次过来?”掌柜的看着她熟门熟路的,奇怪道。
    沈卿但笑不语,到了雅间,才拿出块帕子来:“这是一个好友送我的,也不知在这儿能不能用?”
    掌柜的一瞅帕子角烫金的一个符文,眼中略带疑惑的看着她:“王妃与我家主子是朋友?只是我家主子早已过世……”
    沈卿莞尔:“谁告诉你她过世了?”
    “这……”掌柜的面色古怪,他们不知主子就是梅云阁阁主,但寻常每月都会出现三次的,却在梅云阁一事后,再未有过音讯,就连那主子身边那些人也再未见过,有些胆大的便猜测主子就是梅云阁的人。梅云阁被剿灭,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她前些日子才将这帕子送我的,还说过些时日便要回京城来。”沈卿淡淡说着,掌柜的面色却是已经变了几番:“王妃所言当真?”
    “王妃还能骗你个小掌柜不成?”杨嬷嬷上前道。
    掌柜不敢多说,躬身退下了,只是离开时,又看了看沈卿,心中一堆的疑惑,但主子从未在他们这些管事面前露面过,每次都是下从代为传话,难不成是有人冒充?
    虽然这样想,可来人好歹是王妃,不敢慢待,不多时便拿上了顶好的饭菜,让人看紧了房门,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杨嬷嬷的惊讶早已经是掩饰不住了,现在看来,这盈福楼竟是王妃的。
    “嬷嬷坐下用饭吧。”沈卿淡淡说着,自己却是起了身来站在窗边。从这儿看出去,京城景色尽收眼底,看肃穆公府尤其清楚。当初轩辕离处心积虑要杀了姬无欢,所以她才为他寻来这酒楼,现在想来……
    沈卿自嘲的笑笑,在屋子里转了转,在墙上按了按,不多时,摸出一把精致的小弓来,看着上面刻着的南诏文字,嘴角高高扬起,轩辕离,栽赃的把戏,我也给你玩一次!
    “十公主,实在对不住,咱们这雅间已经有客人了!”外面传来嘈杂声,沈卿利落拆了小弓,将其收好,才看着迅速站起来的杨嬷嬷道:“别慌,继续吃。”说罢,也跟着坐下,开始慢慢用膳。
    杨嬷嬷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站着:“奴婢不敢与王妃……”
    “私下里的时候没这么多规矩。”沈卿淡淡说着,但看着杨嬷嬷方才用膳的样子,一举一动都是受过训练的。她并未多提,等慢慢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后,房门才被人猛地推开了,女子娇俏的声音也传来。
    “什么人物竟比得过本公主?”十公主让侍从拦着掌柜的和小二们,提步便进来了,可不等发作,看到沈卿那张脸时,便猛地抽了口凉气:“你……你……沈卿!”
    沈卿以前虽然不用成日在外抛头露面,但跟着轩辕离,难免还是有人见过她。
    沈卿淡淡起身,瞧着她笑开:“妾身见过十公主。”
    十公主姬薇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你现在是淮南王妃?”
    沈卿莞尔:“妾身正是。”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她快步上前,抓着沈卿便左右的看。
    杨嬷嬷瞧着她这般,上前道:“十公主,不知王妃可有什么做的不妥当?”
    姬薇淡淡扫了她一眼,蹙眉问道:“她真是大燕公主?”
    “是。”杨嬷嬷颔首。
    姬薇仍旧不信,盯着沈卿笑意盈盈的脸,冷笑道:“那你可认识轩辕离?”
    沈卿淡笑:“有过一面之缘,在长公主府见过。”
    姬薇见她面上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又道:“那梅云阁呢?被剿杀干净的梅云阁?听闻当时场面很是惨烈,几乎血流成河,还是轩辕质子亲自带着兵,下了杀令。”
    沈卿面色纹丝不动,只带着些许疑惑:“不知公主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姬薇见她仍旧不为所动,咬咬唇:“那姬无忧,你总该知道吧。”
    姬无忧的名字一出,跟在她身后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沈卿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收紧,却笑意依旧:“十公主,我来京城不久,还不认识什么人。”
    姬薇见这样,她都无动于衷,方才坚定的想法才动摇起来:“你真的不是沈卿?”
    “沈卿是何人?”沈卿奇怪问道。
    姬薇见此,秀气的脸上溢出些讽刺:“罢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既然王妃在这里,那我就不占你的位置了。今儿晚上质子在府中设宴,不少大家闺秀和公子们都会过来,王妃既然还不认识多少人,那本公主便帮帮你吧。”说完,便扭头走了。
    沈卿看着姬薇离开的背影,生母早逝,如今养在皇后名下,生母娘家是当朝将军,握着实权。轩辕离之所以对她下手,是因为她脑子里除了想些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对其他的根本毫无知觉,极好掌控罢了。
    只是姬无忧……
    沈卿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恨意,转身坐下:“时辰尚早,嬷嬷与我一道慢慢吃吧。”
    杨嬷嬷看着她,担忧不言而喻:“王妃,今晚您过去吗?”
    沈卿浅浅笑着:“我不过去,不过有人必须去,也算给轩辕质子捧个场。”沈卿眼中冷意顿生,唇瓣却高高扬起,轩辕离,今晚我就成全你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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