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生和徐怀仁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是在老师办公室。
    学校打算派两个尖子生参加全国生物竞赛。一个是江雨生, 另外一个就是徐怀仁。
    江雨生记忆深刻。那天, 徐怀仁因为打球而姗姗来迟, 带着一身清爽的仲春的气息,在老师的介绍下和江雨生认识。
    江雨生对敏真描述:“他几乎是个年轻男人了, 而我当时连喉结都不明显, 不过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孩。”
    这个差异,注定了两人之间实力的差距。
    江雨生记得徐怀仁大力地握住自己的手,笑容如阳光破云,闪得他一时失神。徐怀仁的手宽大、粗糙, 滚烫,衬托得江雨生的手是那么纤细瘦弱。
    而江雨生在双手交握的一瞬,感觉一股电流窜遍全身,那酥麻是如此陌生,又如此强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奇异的感觉。
    “啊!”敏真叹道,“你这就喜欢上了他?”
    江雨生噗地笑:“不,敏敏。你要记住,这种感觉不是喜欢, 而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生理反应罢了。喜欢一个人,要比这复杂很多。将来的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个感觉迷惑, 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可惜当年并没有一个人和江雨生说这番话。
    这个可怜的孩子对课本以外的事一无所知,只觉得身体好像隐隐苏醒了过来,双脚踏上一片全新的领土, 即将开始一场冒险。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端。
    因为要参加竞赛的关系,江父破例同意江雨生能晚回家一个小时,以便他和徐怀仁晚上一起上自习。
    自习课结束时已是十点。徐怀仁不放心让江雨生这个小孩独自回家,坚持要送他一程。
    沿途有一片闹市,霓虹幻影,衣着艳丽的夜游族们来来往往。两个挎着书包的少年骑着车,风一般穿过这片繁华,一头扎入充满烟尘气息的夜市里。
    徐怀仁就在那片夜市里长大。他带着江雨生去吃牛奶冰淇淋,去弹子房玩游戏机。然后,在徐妈妈的夜市摊上坐下,两人分一碗牛肉面。
    江雨生跟着徐怀仁,把所有父亲严禁他做的事尝试了个遍,有生以来第一次活得像个真人。
    他发现自己能不受约束地尖叫大笑,席地而坐,吃五花八门的小吃。他学着吐痰,骂脏话,喝了人生中第一口酒,抽了人生中第一口烟。
    “那感觉并不好。”江雨生说,“但是很爽快。任何事物,佐以‘自由’在其中,都会可口几分。”
    但是,人总要为自由付出代价的。
    “我的生活因为认识了他,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雨生说,“对于一个才十六岁的无知小孩来说,这个冲击相当巨大,足够让他失去本就不成熟的判断力。”
    还有些事,是江雨生不方便讲给外甥女听的。
    比如一路骑行后,徐怀仁那敞开的衣领里布满汗水的胸膛,健硕的胸肌随着呼吸起伏。江雨生看在眼中,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拽在掌心。
    又比如在操场边看徐怀仁打球。他进球后,随手朝江雨生丢来一个飞吻,足够让这小孩面上的红晕半天都不褪。
    有一个暴雨将至的夏夜,徐怀仁如往常一样送江雨生回家。
    分别之际,江雨生依依不舍,凝望着徐怀仁,同他东拉西扯着闲话。
    他后来回想,自己当时的目光必定十分柔软依恋,含情脉脉。所有神情和肢体语言,都在诉说着意犹未尽,不想分离。
    于是,徐怀仁受了他的感染,亦有片刻鬼使神差,抬起手,轻轻抚上了江雨生的唇。
    触电般的感觉让两人都一惊。徐怀仁急忙收回手,江雨生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徐怀仁近乎狼狈地逃走。
    江雨生失魂落魄回到家,父母都已睡下。
    江雨生摸黑洗漱。手一触摸到脸,忽然一惊:怎么那么烫?毛巾捂上去片刻就热了。
    有一种隐蔽的、极度刺激的愉悦后知后觉地冲上脑门,在大脑皮层中疯狂放电,让他无意识兴奋到牙齿都在打颤。
    被徐怀仁摸过的嘴唇还没有从电击中恢复过来,一直又麻又烫,让他不敢碰。
    强烈的生理反应,让学生物的江雨生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改变。他在那一刻,确认了自己的性取向果真不同常人。
    那晚江雨生睡得很浅,一直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黑暗中,有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他。
    从脸颊,到嘴唇,再到脖子。那只手沿着他的身体曲线游走,给他带来一种全新的,无与伦比的惬意。
    江雨生知道那不是父亲。
    江父的手掌,不是拍肩膀鼓励,就是扇耳光打骂。父亲的手只能给他带来压力和伤痛。
    这只手是他渴望已久的温柔,是他向往的快乐和自由,是他可以肆无忌惮眷恋的接触。
    他安心地任这只手徘徊不去。
    ***
    “在那两三个月里,我几乎盲目地崇拜着他。”江雨生对敏真描述。
    “徐怀仁比我大五岁,在我眼中,他成熟、强大,无所不知。他自那个象征着欢乐的球场上走向我,并且将我带入了他们的世界里。我终于跨过了那道鸿沟,憧憬的梦变成了现实。”
    徐怀仁拥有少年江雨生所欣赏和向往的所有美好品质:高大英俊的外表,热情友善的性格,聪慧灵敏的大脑。
    他是江雨生一直想成为的人。
    况且徐怀仁出身贫寒,走到今天这步全靠自己赤手空拳地披荆斩棘。他的拼搏经历在江雨生耳中犹如最振奋人心的励志故事。
    “他真的是个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惜一切的人。”江雨生意味深长地说,“他并不是个完美的人,远不是。但是从他身上,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况且,因为徐怀仁的刺激,也让江雨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固然能欣赏女性的婉约柔美,如欣赏美好的艺术品。但是只有男性的阳刚健美才能让他面红心跳,灵魂躁动。
    那本能的渴望是如此原始而不羁,如挣脱樊笼的猛兽,在灵台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教江雨生完全无法回避。
    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特殊,尝试着接纳它,掩饰它,尽量和它和平共处。
    敏真问:“那他也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江雨生。他认真地思索着,说:“任何感情都有程度上的区分。我觉得他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我。但是他有更让他喜欢的事,排在我的前面。比如学业、前途。”
    敏真顿时替舅舅难过:“那么,是他不懂欣赏你。你这么好,为什么他们总能为了别的事而放弃你?”
    江雨生莞尔:“我也同样会把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放在爱情之前。很公平。事业和个人价值才是在社会上的立足之本。爱情只是锦上添的花。”
    只是当年的江雨生还太稚嫩懵懂,且被新鲜的荷尔蒙冲晕了头,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江雨生无心向学的症状非常明显。尤其当他次日得知徐怀仁因为淋雨生病,不能来上辅导课时,他立刻将躯壳丢弃在教室里,灵魂生出翅膀,飞出窗外,寻找徐怀仁而去。
    王老师见他心不在焉,不免语重心长道:“江雨生,这次竞赛就在六月,离现在不到一个月了。我不妨告诉你,你和徐怀仁,谁名次高,谁就能得到学校的对外交换生名额。你不想出国留学吗?”
    可江雨生听了,反而对没完没了的习题和竞赛第一次产生了厌恶之情。
    学业竞争几乎填满了江雨生记事以来的所有人生,没完没了,就像一场怎么都治不好的慢性病。
    争夺来的名誉和奖励,也不过是江雨生用来让父亲开心,以换取片刻宁静的道具。他自己想要的,却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而江雨生想得到什么呢?
    那个时候的江雨生的世界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就是徐怀仁。
    只可惜徐怀仁的世界要大很多。
    “他社交很广,四海皆朋友,而且有不少热情的追求者。”江雨生告诉敏真,“他家庭条件不好,但是自身的优秀足以弥补。”
    敏真不以为然:“凤凰男嘛,挺常见的。”
    “是啊。”江雨生耸肩,“没办法,舅舅我当年太无知,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轻易就崇拜了别人。”
    “没关系。”敏真老成地拍了拍舅舅的肩膀,“吸取教训,不再犯错就好。”
    江雨生忍俊不禁。
    敏真又问:“那你们在一起过吗?”
    江雨生露出十分复杂的苦笑,如品尝一口变了味的酒:“他从未承认过我是他男朋友。至于我……至少我们曾经一度非常亲密……”
    记忆虽然褪色,但始终存在于识海之中。江雨生已记不清当年很多细节。他那段时间彻底被突如其来的初恋冲晕,头脑迟钝,只能无意识地配合着徐怀仁的引导,跟着他的脚步走。
    他们那时候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上自习。江雨生觉得自己像条小狗,哪怕只和徐怀仁分开片刻,再见面时,他都会感到雀跃不已。
    而徐怀仁当时是什么态度,江雨生还真记不清了。
    那个少年的面孔在他记忆里早已模糊。
    比如他们初次接吻。江雨生记得是个闷热的初夏之夜,有蝉鸣和花香,却是不记得他们的嘴唇是怎么就碰在了一起。
    好像是徐怀仁教他打篮球,身体频繁的触碰和昏黄的灯光催发了少年蓬勃难以自持的情-欲。
    敏真又问:“那是你的初吻吗?”
    江雨生淡然道:“是,他是第一个吻我的人。”
    “那接吻是什么感觉?”
    江雨生说:“理论上,不过是两个人的嘴唇碰在一起。”
    江雨生只记得自己当时相当激动,指尖麻痹,浑身颤抖。
    真奇怪。多年后,当顾元卓在雨中花棚下摁着江雨生亲吻时,他的内心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就仿佛两道涓涓细流穿过草木茂密的平原,缓缓地交汇融合在了一起,水波柔软,润物无声。就像他们天生就注定应该在一起,一旦找到了彼此,就合二为一,不再分离。
    那种沉醉与安详,才是让江雨生会反复品味的。
    “和正确的人接吻,就像醉酒。”江雨生果真有点上头,一本正经地和十岁的外甥女讲述接吻的感受,“什么心跳刺激,那都是短暂的兴奋。只有当你觉得舒适平静,沉醉其中,你才知道,遇到了适合你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过度
    江教授是天生弯,就是需要有人来触发一下。
    不耐烦看这段蜕变的朋友可以适当存稿,
    如果我写到百亿的顾总回归了,会在内容提要里标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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