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所为是何心中自思

    一队人马缓缓驶过朱雀门,出了内城,穿过外城,又出朱薰门。原本不到半个时辰就可走完的路程,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还多。

    林华清就伴在车旁,一路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倒是把内城、外城里于清瑶从未到过的地儿指了一遍。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儿,他又在哪儿做过些什么,俱都一一笑着说给于清瑶听。

    于清瑶在京中前世今生活了几十年,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竟比不上这一日听到的事情来得多。虽然是坐在车里,可是俯在车窗前,顺着林华清的手一一看去,耳中听着他风趣的讲解,倒觉真似当日也一同经历了那般趣事……

    自离了勇义侯府,她嘴边的笑,就没消失过。雪儿看着她的笑,脸上那一抹霾也渐渐消失不见。反倒凑在她身边,一起对外面的街景指指点点。

    在她们乘的轻车之后,坐着柳絮几人的马车里,也时不时地传出低笑声,间或夹杂着柳絮的低声训斥:“莫要再闹了,仔细被人见笑……”只是,说过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虽然被于清瑶指派了管事,可到底柳絮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瞧见有趣的,从未见过的事物,也是禁不住惊喜。

    虽然一路走马看花,着实有趣,可这样三辆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到底有些碍眼。路上没什么车马时,还好。一旦碰到车多时,急着赶路的车把式,不免在后大声吆喝,出言不逊。赶车的陆伯脸色难看,想要还嘴,却被林华清笑着拦住。径直让路,且把马车停在路边歇上会儿才走。

    几次如此,于清瑶便有些不好意思,可不过和林华清才提了一句,他就笑道:“不用着急的,咱们又没有什么急事,这样缓缓而行,正好可以让你好好看一看这座城市……虽然不过走马观花,可却也算有趣……至于那些人,让一让就是,他们想骂,就随他们好了……”

    话不过寻常,可于清瑶听在耳中,心头却不由一动。

    京城纨绔子弟,横行街市的多得很。能在一众纨绔子弟中博出一个名声,林华清在京中行事做风自然不会多么低调。可此刻,不过为着让她能多看一会街景,却这样隐忍避让,全无半分纨绔子弟的霸道作风。让于清瑶既觉惊讶,又觉感动。

    只是这念头在心头一升起,她立刻就强行压下。或许,林华清如此这般,也不过是习惯使然,未必就是只是因为她一个——也说不定呢

    不知为什么,心里这样想时,她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就连看街景的兴致都没了。陪着她的林华清,看着她懒懒地靠在车窗前,目光却是看的地面,目光微闪,嘴角扬起,却没有说别的。

    驶出南薰门,不过两里路,就是十里亭。人人都知这十里亭,距京不过两里,可是自打这亭子建起来后,人们就都是这么叫的。送客十里,迎宾十里,怎么听都比二里来得动听。所以,这惯常用来迎送宾客的十里亭,就这么一直被人叫十里了。

    远远的,于清瑶已瞥见亭中有人。起先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渐近了,却不由得一惊。那亭中默然独立的,居然是一个熟人,而且还是一个她从没有想过竟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华清,”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于清瑶抬眼看着同样眯起眼的林华清,声音里多了几分紧张。

    回眸看她,林华清的声音仍是平静:“二哥应该是好意来相送的,我们应该领情才是。”

    好意相送?怎么可能?昨天安乐侯府才出了事情,他们今天就要避往农庄。如此低调行事,除了少数亲近之人知道外,再无人知晓。二哥又怎么会知道的呢?

    心里暗自思忖,于清瑶细想之下,忽然就知道于子怀到底是从哪儿知道了消息的。想来,林华清要离开京城,一定是有和柴荣安打过招呼的。那现在成为世子面前红人的于子怀知道这件事,倒也不稀奇了。

    虽然心里仍揣度于子怀的用心。可马车停在十里亭,于清瑶下得车来时,还是一幅淡然之色。甚至在看到于子怀时,眼中还泛起泪光,真似见着了娘家人,满腹委屈说不出的模样。林华清在旁看着,虽然脸一样板得严肃,可眼底却到底还是流露出一抹笑意。

    两相见礼,于清瑶抬手拭泪,声音有些哽咽:“二哥,你……我……小妹实在惭愧……”

    “有什么可惭愧的?”于子怀淡淡微笑:“这种事,与你们女人家并无关系。你也不必觉得惭愧……华清,这次我们于家的事连累了你,实在是过意不去。二哥没有别的能为你做的,只有一杯水酒相送。今后,还请你善待我家小妹……她是个好女子。”

    虽然这话不是对她说的,可于清瑶在旁听到,却还是禁不住心中一动。偷眼瞧着仍是那样淡然表情的于子怀,她心中暗自感慨。

    站在面前的二哥,仍是那样平凡不起眼的外表,身上穿的也照旧是半新半旧的绸衫,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二哥。隐在平凡背后的,是藏起锋芒的利爪。说不定下一定探出来伤的又是哪一个……

    在她叹息时,林华清已经笑着应声:“不必二哥交待,我也会善待清瑶的。她是我的妻,我又怎么会负她呢?倒是二哥,不知之后有何打算呢?”

    似乎是没有想到林华清会当着于清瑶面前问这样的话。于子怀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而是望着于清瑶,幽幽道:“小妹,去年的这个时候,在清槐院里,你为白霜梳头的事,哥哥一直记在心里……谢谢你了”

    于清瑶的心一跳,抬眼看着于子怀。心里暗道:是因为这个,他才把时间拖了……不,不是因为这个,他所为的本不是她。而是不想和林华清闹翻了脸……

    瞳孔微微眯起,她下意识地垂下目光,心里却纷乱如麻。

    转目看向林华清,于子怀想了想,才道:“华清,你我之间,既是亲戚又是同……嗯,我也不瞒你。再过几天,我可能要调任外省。你们再回京之时,大概就看不到我了……”说话间,他低声叹息,说不出的唏嘘。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不过也好,总算白霜她也算死得瞑目了……我也可安心离开。”

    蜷入掌心的指尖扣着掌,些微的刺痛,让于清瑶的眼骤然一闪。

    大概二哥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这样把话说得含糊不清。可就是这短短数句,却让她的口一阵发闷。

    在林华清还没有答话时,她忽然发出一声尖利的低笑:“二哥,你觉得二嫂已经瞑目了吗?”抬起头,她盯着讶然看她的于子怀,平声道:“华清是我夫君,他什么都不瞒我。”

    林华清掀起眉,在于子怀转目看他之时却没有否认。在这样的情形下,等同于默认了于清瑶的话。于子怀看看林华清又看看于清瑶,笑笑:“华清能这样待你,二哥就放心了。”

    扬眉一笑,于清瑶的声音仍是温柔,可语气却说不出的讥诮:“二哥,你觉得现在是二嫂报了仇,可以心安理得了是吗?是啊,逼死二嫂的人终于要伏法了。你谋划了半年的计划,完全照着你的预想一一实现……大哥之后会受到惩罚,安乐侯府垮了,那座压着你气运的老槐树倒了,囚禁了无数怨魂的深宅大院也将成为一片废墟……”

    一声冷笑,她沉声道:“二哥,你真是好谋算啊可是,你所谋所算,真的是为了替二嫂报仇,申张正义吗?还是,本就是为了你自己?所为是何,你自己心里最明白……”目光忽闪,她的眼中虽然没有泪,可是却分明有莹光闪动。

    “二嫂为什么会寻死?是有人逼她可是那人是拿什么逼她?你是她的丈夫,不可能猜不到吧?女子名节,何等重要?二嫂甚至肯用生命去全一个清名。可今日因你的谋算,却让二嫂**之事天下皆知,你觉得她会瞑目吗?”

    盯着于子怀沉的面容,她又一次问:“你觉得她在九泉之下会安心吗?”只是,喝问出这一句后,她却又垂下眼帘,苦笑出声。其实,这些事,她有何资格去追问呢?她又算什么?她又做对过了什么?她不一样也不曾救过二嫂,更不曾为她做过任何事吗?如今,她有什么资格去指问二哥呢?

    踉跄后退,她的目光躲闪着,惶惑地低喃:“我不该说这些的……二哥,你忘了我说的话吧我、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没有等于子怀说话,她仓促地回身,快步往停在远处的马车奔去。

    林华清望着于清瑶的背影,没有喊她,只是笑着向于子怀深施一礼:“二哥,可能不能给你送别了。今日一别,他年再相逢,想来二哥已是朝中重臣。小弟就先恭喜二哥了……”

    于子怀一欠身,深深地凝望林华清。静默片刻后才道:“华清,既然你我同乘一条船,那日后你我兄弟还要相偕相助才是……”

    听着于子怀的低语,林华清面上一直微笑着,可在于子怀说过一段后,他忽然施了一礼:“二哥,别过了。”不待于子怀再说话,他已转身。

    于子怀一怔,下意识地追上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望着林华清的背影,看着他上马,凑近车窗,不知对车窗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微笑起来……

    合了下眼,于子怀默默望着那马车渐渐去远,不知不觉间,一声轻叹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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