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二年,也就是五年前,武则天为张易之、张宗昌兄弟设立控鹤监,表面上是一个研究学问的地方,聚集大批青年才俊,编写了一本包含儒、道、佛三教的诗歌选集《三教珠英》。但实际上,控鹤监却是一个供武则天声色犬马的地方。
    丑闻外泄后,遭到狄仁杰等一些正直大臣的反对,武则天迫于舆论压力,在久视元年也就是成立控鹤监的第二年就将其撤销,另设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引名士阎朝隐、薛谡和员半千等为“奉宸供奉”,继续掩耳盗铃。
    承山对这段历史比较熟悉,他想看看这个前无古人的官府机构有什么特别之处,进了院子后他才感到如此奢靡豪华。
    现在虽说已经是初冬时分,但院子里依然葱茏翠绿,承山定睛一看,原来都是一些仿真的树木花草,每片绿叶都是用碧绿色的丝绸精心剪裁而成,配上金丝做的枝干,随风摇曳生机盎然。粉红色的花朵也是用艳丽的丝绒做成,每个花蕊的中间都有一颗又圆又亮的珍珠,在阳光照射之下灿灿生辉,好像天上的瑶池仙境。
    树木花丛之间又暗藏了很多香炉,里面冒出袅袅香烟,就像是自然的树木花香一般,承山在旁边经过时,如果不仔细分辨,还以为是从百花园里穿过。
    院子里的假山池塘错落有致,池水之中也有丝质的莲花、荷叶,而且还飘着睡莲朵朵。每个花心处都有一盏琉璃宫灯,到了夜晚掌灯时分,一定是璀璨夺目恍如仙境。
    这里好像是刚刚建成,雕梁画栋十分精致,大红的朱漆鲜艳夺目,每处精巧的设计都体现着主人的品位,真可谓五光十色、穷奢极欲,暗示着这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拥有至高无上的荣耀。
    承山跟着家仆进了大门后,顺着游廊走了不远,转弯来到一处别院。虽然面积不大,但也非常精致,一些拿着账本的人进进出出,似乎在核对着账目,看样子是管家住的地方。
    “丁总管,这是一个应征招贤榜的人,我把他带进来了。”家仆恭恭敬敬的冲着丁总管行了一个礼,垂手站在一边。
    “又来了一个?”听他的口气好像非常不耐烦,这个丁总管正在那里喝茶,看到仆人进来回禀,就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承山。
    承山微微一躬身,行了一个礼。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丁总管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他长的白白胖胖、细皮嫩肉,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他那一对三角眼表明他工于算计、善于奉迎,对待手下非常严苛。
    他看承山身姿秀丽,长得与众不同,身上还有一股灵气,因此神色略微和缓了一些。
    “学生叫任承山,从长安来。”
    “哦,还是一个儒生。怎么想着来揭招贤榜?”丁总管的目光非常锐利,他上下打量着承山。
    “途经此处看榜,一个朋友怂恿我试一试。”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这里是奉宸府。”
    “知道招贤纳士的条件吗?”
    承山默不作声,榜文上写的非常详细,但是他可不想自己主动把这些要求都说出来,如果通过了初审,那岂不就是在自夸吗?
    “这次招贤纳士不仅要天资聪明、文采优异,还要能言善辩、略懂治国安邦方略,这些你都行吗?”丁总管对承山的印象还不错,他阅人无数,基本上一眼就能决定这个人的去留,他问的越多说明越有戏。
    承山不敢造次,他小心翼翼的回答着。“学生不才,略通文墨。还请丁总管指点。”
    承山如此谦虚,丁总管也觉得比较满意。由于奉宸府名声不太好,来揭招贤榜的多是一些孟浪之徒,看上去长的略有姿色,但是一问三不知,都是一些绣花草包。五郎和六郎已经嘱咐过他,绝对不要这些酒囊饭袋,因此他格外小心。
    丁总管正想出几个问题考考承山,突然从门外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个家仆。
    “不好啦,不好啦!”这个家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当他看到丁总管正在坐着喝茶,赶忙跑上前去。
    “慌什么!”丁总管厉声斥责。“没规矩!”
    那个家仆被这一声呵斥,顿时收敛了很多,他喘一口粗气。“六郞被御史台抓去了!”
    丁总管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御史中丞宋璟正在御史台大堂审问六郞!”这个仆人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丁总管,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
    听说六郎被审,丁总管呆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一皱又缓缓的坐下,突然厉声问道。
    “五郎在何处?”
    “五郎还在宫中陪着陛下。”
    他们说的六郎就是张昌宗,五郎就是张易之,这两个人是武则天的面首,是红极一时的宠儿,怎么会突然被抓呢?
    丁总管知道朝中的大臣对他们奉宸府恨之入骨,前些日子刚把五郎六郎的几个兄弟抓过一次,罪名是贪赃枉法、强买强卖,虽然也象征性的认罪伏法,但都没有受到太大的触动,更没有影响到五郎和六郎。
    朝堂之上攻击二张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有武则天的庇护,他们两个都能平安无事,这次却被御史台抓去审问,看来凶多吉少!
    “已经去了多长时间?”丁总管想了解更多的细节。
    “我听宫里的人说,午时去的,现在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丁总管又站起身来,他双手反复摩擦,在屋里来回踱着方步,想着解决的办法。按理说,六郎是陛下眼前的红人,最着急的应该是陛下,除了她还有谁能将六郞救出来?
    而且五郎也在宫中陪着陛下,他肯定没少帮六郎说好话,既然陛下允许御史台那帮人把六郎抓去,至少说明陛下默许他们这么做。
    这可怎么办?难道陛下已经厌倦了他们?
    丁总管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突然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承山,这个家伙居然在偷偷发笑,他不禁勃然大怒。
    “大胆!这厮竟敢在这讪笑,给我轰了出去!”屋里的每一个人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承山居然神态自若面露笑容,确实有点过分。
    “且慢。”看到几个家丁准备动手把他轰出去,承山赶忙摆手。“我是在笑六郎因祸得福!”
    “什么?”丁总管瞪着三角眼看着承山,示意家丁放开他,让他把话说完。
    “御史中丞虽然不会放过六郎,但是陛下有的是办法将他救出来,还会对他更加宠爱,这难道不是因祸得福吗?”承山句句击中了要点,让丁总管对他刮目相看,他低头略微思索,示意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他要好好听承山说说其中的奥妙。
    “你说六郎会平安无事?”丁总管低声问着承山,这是他最关心事情。
    “那是自然。”
    “何以为证?”
    “如果陛下抛弃了六郎,那应该将五郎一同抓去,为什么还要留他在宫中?”承山虽然知道这段历史典故,但是不能把这件事说的太清楚,只能根据刚才那个家仆的只言片语推断。
    听到承山这么说,丁总管也若有所思,他眼中突然放出光亮,好像看到了希望。
    “坐着说话。”他指着旁边一把红木官帽椅让承山坐下。
    承山微微一笑,躬身道了谢,然后轻轻坐在椅子上,只是坐了半个屁股,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宋璟虽然对六郎恨之入骨,但他会照章办事,不可能像来俊臣和周兴那样严刑逼供。”来俊臣和周兴都是武则天时期的酷吏,折磨人的手段可谓惊心动魄、惨不忍睹,虽然他们已经死了接近十年,但是名声依然余音绕梁,还会让人半夜惊醒。
    “御史台一定会规规矩矩的开堂审问,有板有眼的提审证人,这样来回折腾的功夫,难道陛下还想不出救六郎的办法?”承山的嗓音清澈,每个字都说的非常清晰,丁总管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陛下只消下一道诏书,将六郎招回,并特赦他就可以了。如果您兴师动众的去营救,反倒让别人看了笑话,不如就静静的在这里等着六郎的平安归来。”说完这句话后,承山就不再多讲了,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就看丁总管怎么理解。
    丁总管微微点头,觉得承山讲得非常在理,承山这一番话让他茅塞顿开,也让他焦躁的心情略微安定。
    其实,刚才他已经吓得乱了方寸。这几年不比从前,陛下的身体日渐衰弱,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五郎和六郎肯定难逃一劫。如果这一次他们逃不出御史台那帮人的手掌,树倒猢狲散将是必然的事情。因此他也早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随时准备携带金银细软逃命。
    “看茶。”丁总管冲门外喊了一声。
    从外面进来一个小厮,手里端着茶盘,他把茶杯恭恭敬敬的放在了承山旁边的桌上。
    看样子,承山跃龙门进展的非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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