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大炮轰鸣,持续了盏茶时间,明军仿佛不要钱一般,将造价不菲的炮弹雨点般砸向襄阳城墙。襄阳有护城河有吊桥,城门也深藏在城门洞中,很难被红夷大炮直接攻击到。纵然明军炮落如雨,襄阳城墙都被砸的震动不断,城门却依然稳如泰山。明军也没指望纯靠红夷大炮就能轰塌城墙或者轰破城门,放炮不过为了压制城头守军,打击鞑子士气。
    城头,胡副将一脸郑重的盯着城下明军的动向。他没有对马真金的防御部署做太多调整,马真金虽然狂妄自大,本事还是有的,部署的城防也大差不差。他连珠炮般发布各种命令,安抚士卒,弹压混乱,针对明军动向调整防御重点,等待明军填河。明军填河的时候,就是红夷大炮停火的时候,也是他意想中开始反击的时候。
    城外,王启隆看着主将战死后依然保持着基本秩序的清军,奇怪道:“鞑子没乱,城中还有守将?”
    李来亨淡笑道:“武昌不是来了一支护卫的部队?大概是那支部队的将领接管了城防。”
    王启隆皱眉:“这就不好打了,强行攻城,会死很多人。”
    李来亨摇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经历腥风血雨,带不出一支强军。”见王启隆还是有点不忍,他笑道:“我军器械、甲胄,无不胜过鞑子,这就是最好的磨刀石,某看你成都的军队什么都有,就是少了点拼死一战的狠劲,一会儿郝叔父的士兵填河,你成都军就作为登城的尖刀如何?”
    王启隆点头,他是认可李来亨的理念的。打仗就是养蛊,能活到最后,自然就是精兵。训练场上摸爬滚打一年,不如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一天,这个道理他懂。他领命退下,自去挑选登城锐士了。
    郝摇旗对于填河的任务也没推辞。他原以为只需要在勋阳附近打打草谷,带来的部队以辅兵为主,本来也没有披坚执锐的本事,让他们去填河倒是刚好。炮声停下,清军精神一振,总算不用趴着挨炸了。这种光挨打不能还手的滋味,谁都忍受不了。胡副将一声令下,喝令弓箭手做好准备,对填河的明军迎头痛击。郝部士卒扛着用布袋装好的泥土石块,跟在第一师的火铳兵身后,乱糟糟朝护城河涌来。这些士兵许多都是郝摇旗的屯丁,平素被欺负惯了,服从命令已经成了烙在骨头里的本能,完全没有去思考填河的危险性。
    幸好,王启隆对此有所预料,安排火铳兵进行掩护。八十步外,火铳兵列队停下,对着城头就是一轮齐射。与此同时,郝部小军官们跟得到命令一般大吼起来:“兄弟们冲啊,扔三个袋子进河,晚上加肉。扔五个袋子,再赏一壶酒。扔十个,提拔为战兵,每月拿军饷。想吃好喝好,那就拼命跑啊……”
    平常几个月也吃不到一口肉的郝部辅兵们哪经得起这样的诱惑,再看城头的鞑子被火铳打的不敢冒头,想想危险应该不大,二话不说就低头狂奔。黑压压的人群仿佛滚动的潮水,冲到护城河边,将手中的布袋雨点般扔进水里。城中的清军也没闲着,在胡副将的弹压下,强行探出身子,向人群抛射箭雨。人群中,不时有辅兵中箭倒下,抓着犹自颤动的箭尾惨叫连连。身边的辅兵们毫不停留,护城河附近这五十步的范围就是修罗场,谁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找上门来。
    有跑得快的辅兵,扔完布袋冲回阵中,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战兵又递过一个布袋,外加一根画着印记的木条。“兄弟好样的,再拿两根木条,晚上咱一起吃肉!”战兵大声鼓励着。
    接过木条的辅兵咧嘴一笑,他啥时候被战兵这么和善的对待过,当下只觉浑身都是力气,转头就又奔去。这样的情形,在城外不断上演,辅兵们就像精密运转的链条,来回奔跑,城门一侧的护城河肉眼可见的被一点点填平。
    “这……”王启隆有些失声,这些辅兵们一点都不知道怕死,对鞑子的箭雨不闪不避,就像看不见似的,“很残酷,也很壮美!”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这个词。
    “我们做不到。”身旁,第一团的团长黯然道。
    “所以临国公看不上我们。”王启隆摇头道,“殿下厚待我等,不是为了让我等随意去死。但我等不能因为殿下仁厚,就心安理得的不敢去死。”
    “全军听令,护城河一平,立刻攻城。今日,打破襄阳!”王启隆高声喝令。他不能全部指望城中的钩子,他手中有枪有炮,有数千精兵强将,凭什么打不下襄阳?
    “得令!”一团长躬身接令,大吼道:“今日死战,必破襄阳!”
    城头,胡副将咬着牙,低声骂道:“这堆蚂蚁,一点都不怕死?杀了多少了,还敢闷头往前冲?”清军在他严令下,顶着火铳射击,很是杀伤了不少辅兵。但这些辅兵们就像着了魔一般,对同伴的死亡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冲锋,填河,再重复这个举动。原以为至少能阻挡明军一些时间的护城河,眼看着就要被填平了,护城河挡不住明军的辅兵,那襄阳城墙,能挡住明军战兵吗?
    他望着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攻城的第一师,疑惑道:“这旗号,王,第一师?这是哪一股明军,怎么从没听说过?”
    一旁,襄阳知府摇头:“本官也没听过,看样子不是李贼郝贼的属下。”
    胡副将恨声道:“李贼郝贼没有红夷大炮,总督大人也没想过勋阳这边会遇到有红夷大炮的明贼。他娘的,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贼人,怎么就被老子遇到了!”
    城外,欢呼声骤然响起,辅兵们潮水般退去,城门边的这一段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王启隆精神大振,振臂高呼:“出击,登城!死战,血战!不破襄阳誓不还!”
    第一师齐声高呼,士气高扬。一路上,被三堵墙那带着羡慕和鄙夷的态度刺激,第一师的儿郎们早就憋了一口气想证明自己,他们不是泡在蜜罐里的少爷军,他们是能斩将夺旗、攻城拔寨的强军!
    一营、二营的战士们越过三营的火铳兵,扛着云梯滚滚向前,步履不快,却昂扬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火铳兵们大声鼓气,同时继续轰击城头清军,掩护战友们前进。战士们盔坚甲厚,将稀稀拉拉的箭雨视若无物,直愣愣的就越过护城河,将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头。清军们也不再射箭,这些明军将自己裹得跟铁疙瘩一般,弓箭伤害不大。胡副将急急下令,清军将擂木滚石丢下,砸得第一师的战士们抬头都难,一不留神,几个战士惨叫着滚落云梯,摔得七荤八素。
    王启隆侧目,不忍再看。身边,李来亨不知道何时已经到了,低笑道:“看不下去?”
    “没有。”王启隆摇头,“都是我带出来的兵,多少有些不舒服。”
    “还是那句话,慈不掌兵。”李来亨安慰道,“我自小就被闯营收养,见多了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的场景。明军杀我们,鞑子杀我们,我们只能逃亡,只能反抗。逃亡会死人,反抗也会死人。死多了,见多了,也就习惯了。至少现在,躲在城后瑟瑟发抖的不是我们,是鞑子。怕死,只会死的更快,死的更惨!”
    “末将明白的。”王启隆强笑道。
    城头,激战仍在继续。明军架起的云梯越来越多,清军不得不随之摊薄兵力。襄阳不是明清拉锯的第一线城池,平素里驻军也不算多,更不是什么强军。明军大呼酣战,一寸寸的接近城头。慢慢的,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第一师战士登上了城墙,开始拓展阵地,接应更多的战友登城。
    “鞑子不是我军对手,战前高估他们了。”李来亨笑道,“今天就可破城。”
    “损失不轻。”王启隆沉声道,“伤亡过百了。”
    “活下来的才是精锐。”李来亨淡淡道。王启隆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他打算向朱慈煊建议,以后就让王启隆当个练兵官好了,上阵不适合他。
    “去,叫本将的儿郎们上城助战。”见襄阳守军被明军打的节节败退,胡副将坐不住了。襄阳承平太久,兵都被养废了,明军就算强,也不至于一个冲锋就上了城头,两三个明军就能打的七八个守军抱头鼠窜吧。
    没多久,属下一脸气愤的跑回来,告状道:“将主,平西王派来的僚官不准我军离开,说我军是护卫他们车队的,守城是襄阳这边的事。还要将主你赶快下城,护卫他们从东门离开,免得被贼人一锅端了。”
    胡副将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子自己的兵,老子的调令还不管用了?想了想,有点惹不起平西王的人,但城还得守啊,自己已经接管了城防,现在想走人,迟了。
    没法子,他转过头,对一旁瑟瑟发抖的襄阳知府道:“知府大人,为今之计,只能发动城内青壮守城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请大人打开府库,许下赏格,斩一名贼人,赏银十两。如此襄阳方有一线生机。”
    知府也不多说,他有守土之责,最担心襄阳陷落的就是他了,城丢了,他就算跑路也是死路一条。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去了。
    “这关头还想独善其身?去,说是我的命令,封死所有城门,以防城内有贼人趁机作乱。”胡副将咬着牙,冷哼道。不肯助战是吧,想跑是吧?行,老子直接把城门堵死,大家都别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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