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陆远的安抚,文渊阁内的众人也逐渐冷静下来,心神一定,这件事的条理也就清楚许多。
    嘉靖没想打仗,要是真打算打仗,那张治和徐阶的报信根本就送不来。
    都知道这俩人是江南党,嘉靖连通风报信的渠道都不封锁,京城也没戒严,如此松散哪里像是打仗的样子。
    就仅仅只是威慑罢了。
    这种伎俩放在大明有些超前,但陆远穿越前见过多少?
    老美的惯用手段了。
    动不动就是一个航母编队停你家门口,然后战斗机、轰炸机满天飞,没事闯闯你的领空、领海。
    一直在用武力威慑的方式争取在谈判桌上加一点筹码罢了。
    他也同样没有先动手的勇气和决心。
    所以嘉靖这么做,陆远只觉得好笑。
    嘉靖不是老美,他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军事实力、科研实力,惟一有的仅仅只是一个皇帝的名分大义罢了。
    另外北京和南京现在的矛盾也不是国际矛盾,说破天那也是国家的内部矛盾,是皇权和南方的士权之间的政治矛盾,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和政治演变已经用充分的事实证明,只要是中国的政治矛盾就不存在零和博弈。
    凡事都是能谈的,区别只在于哪一方更强势哪一方去迁就罢了。
    专业术语南京九卿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之前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现在看清本质也就自然不会再恐惧。
    “那太傅,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陆远落回座,端茶微笑:“一切照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南北之间的漕运、海运照常发船,但是请几个王爷来南京作秀的事不能耽误,现在皇上出了招咱们也得出招,见招拆招呗。”
    “那就这么办。”
    “听太傅的。”
    “有太傅掌着舵,大家心里都踏实。”
    ——
    吏部值房,张居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清澈的蓝天拧眉深思。
    上层发生的事他还不知道,但是却也隐约有些感应。
    尤其是今天,礼部还大张旗鼓的组织人手在城外迎接了岷王朱定燿的事更让张居正觉得匪夷所思。
    藩王无故不可离开封地是祖制,岷王世系在湖广,世世代代没有离开过,这一次却突然来到南京,名义是朱定燿年初刚刚袭封王爵,来南京祭拜太祖、高皇后的孝陵。
    这种事在过往一般都是由皇帝和宗人府指派,由特定人员比如某一位国公或者驸马来代为祭拜,不会让藩王自己去南京的。
    也就是说这一次朱定燿来,根本没有得到皇帝和宗人府的准许私自而来。
    他怎么敢!
    又是谁,给了这位刚刚袭爵的小王爷撑腰打气,能让其无视祖制国法,大胆行径。
    张居正想了想,整个江南能有这般大能量的,只有自己的恩师老领导陆远有这般能耐了。
    内阁阁臣、地方官员勾结藩王这是想要做什么?
    二次靖难吗。
    张居正想到这里便觉得嗓子有些发紧,他扔下值房内的一堆待处理公务,急匆匆奔向文渊阁,却在门外被张四维堵祝
    “见过师兄。”
    “子维,太傅在吗?”
    “太傅会同九卿在会见岷王,暂时不便见客。”
    “那我就在这等。”
    张居正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张四维身边,惹得后者一阵苦笑:“师兄,岷王才刚到,最少也要聊一两个时辰,您要不先回吏部,等忙完我让人去请您。”
    “不必,我就等着。”
    张居正说完话摆手:“子维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言罢闭上双目,大有一副坐定养神的姿态。      张四维没办法,只能由着他。
    二堂内,陆远等人确实在会见朱定燿。
    被请来南京的朱定燿被请到了属于陆远的主位上,他高高在上的坐着,下面是陆远连着九卿十个人分坐左右,乍一看,还真有那么三分嘉靖精舍内召见内阁的味道。
    “岷王,先太祖爷十八子,初封陕甘岷州卫属边塞藩王,永乐二年迁蕃云南,洪熙元年迁蕃湖广武冈州。”
    陆远翻看了一下岷王世系的记录,摇头叹气:“王爷苦啊,代代就蕃都是在这些苦寒之地,反观成祖当年靖难之后,倒是他的子子孙孙都封蕃在了江南富庶之地,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令人心寒。”
    朱定燿今年二十多岁,说大不算大,说小这年代也不算孩子了,虽说脸上还有些稚气,可老朱家的基因还是让他有了一张刚毅且端正的面相,亲王的龙袍穿在身上,别说,还真有几分王者姿态。
    他揣摩着陆远话中的意思,面上陪着寒暄。
    “太傅言重了,为国朝戍守地方也是小王的责任。”
    “王爷大义。”
    陆远一拱手:“倘使天下藩王皆能如王爷这般我大明朝何至如此今日,素闻王爷少年英明,贤德之名美誉地方,下官等便神仰日久,今日一见方知传言远不及当面。”
    话音落下,其他几位九卿也是马屁话迭出,将个朱定燿夸得局促不安,连连自谦。
    “太傅突然将小王请来南京,是有要事吧。”
    “没有,没有。”
    陆远摇头否认:“下官哪有什么事,王爷年初刚刚袭爵,于情于理都应该来南京祭拜孝陵。”
    “可祖制。”
    “那是成祖的祖制。”
    陆远一句话让朱定燿瞬间心头一惊。
    “当年成祖靖难坐了天下,后迁都北上去了北京,唯恐各地藩王和南京有所联系,因此定制不许藩王往祭孝陵,生生割断了太祖子孙拜祭太祖的亲情,《皇明太祖宝训》中可没有一个字提到过,不许子孙祭拜太祖吧。”
    这简直就是废话,朱元璋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提及关于后代子孙去孝陵祭拜他的事。
    他没死孝陵也没建好,祭拜个鬼?
    更何况,朱元璋活着的时候也不知道朱老四能有那么大本事推翻他给朱允炆留下的铁桶江山埃
    但就这般让陆远抓住了漏洞。
    “我大明朝是太祖爷留的江山,不是成祖爷,祖制祖制,依的也是太祖的制,不是成祖,话再说回来,我大明朝的太宗皇帝怎么就成了成祖?他是谁的祖?难不成,他不是承继太祖爷的江山吗?”
    礼部尚书杨成修搭了一句腔。
    “开辟基业曰祖,承继基业曰宗,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是太祖爷开辟的,自太祖宾天之后,一没有亡国、二没有毁庙,神器更没有假手于外姓之人,后继之君哪一个敢称祖?”
    朱定燿瞬间就闻到了不对劲的味道。
    这是要搞第二次大礼议?
    就朱老四这个庙号的合法性提出了公然质疑。
    你爹是朱元璋,你凭什么称祖!
    这大明朝的江山又不是你打下来的,你凭什么称祖!
    “当年皇上入奉宗祧,下旨加兴献王徽号,可此旨被内阁封驳并未通过,是以不做圣旨而论,是皇上以辞去皇帝位为要挟,迫使内阁通过圣旨,得以用皇太后之礼迎其生母入朝。
    但此举不能改变事实,其父兴献王仅为藩王小宗,如何可加皇、帝尊号,自古以来无有此例,更无有继统不继嗣的先例。”
    杨成修的话验证了朱定燿的猜测。
    这是礼议!
    现在,自己眼前这群人已经开始质疑嘉靖皇位的正统性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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