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但晨雾未消,这条僻静的公路上有不少晨跑的人,我和浅浅也在其中。
    经过这几天的晨跑,感受着双腿上的力量,我慢慢对自己的身体机能有了更深入的认知,如果不刻意降低步频,我的速度应该会在一众晨跑者中特别突兀。
    “我真的怀疑你以前是体育生。”浅浅喘着气对我道,这似乎已经是她第三次说类似的话了。
    “或许吧。”我笑了笑说,现在我们已经跑了大概二十分钟了,我倒是没什么,但她作为女生,能以这个速度跑二十分钟,我也觉得有些难度,况且她目前应该还没到极限,按她往日的表现来看,保持这个速度她至少还能再跑二三公里。
    她曾说过自己在学校的运动会里跑女子组的一千五,是稳定拿牌的水平,有些体育特长生也跑不过她,所以才会觉得我以前也是练体育的。
    “你总是说‘或许’,我觉得……”她边说边跑,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干脆走路,扭过头看向我。
    我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我其实猜到了她为什么停下来说这些。
    沉默着走了一会后我也看向她,她的眼睛很干净,这是我当初对她身上那份发乎天然的真诚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是因为她太过澄澈,以至于我隐瞒她的时候,都会有些愧疚感。
    她的纯净与单纯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事实上她很聪明,她应该早就知道我没对她说出所有,看来而今终于选择开口与我对质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总感觉你没有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对吗?”
    怔了小会后我点点头道:“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外,我说不出更多的话了,我委实不忍编撰东西来欺骗她,我确实有很多没说。
    或许基于这一点,可以证明从前的我也是怀有仁心的?如果我真是那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有我这般情绪,应该是冷淡果决,为达目的不吝手段的行事风格才对。
    她之前一直有催促我回警局去查查那件事的进度,我总是各种推脱,在这之中她应该也能察觉到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想帮我,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却又不知该如何帮才好。
    如果坦诚公布我所知的,关于自己的种种,我恐怕也没法继续在他们家店里落脚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开始跑步。
    我跟了上去,但只是在她身后,没有跑到她的一旁。
    她很敏锐,看来已经慢慢嗅到了我身上的不寻常。
    我们正经过一处公园,我像往常一样,扭头寻找那个被植被爬满的廊亭,很快我便在熟悉的角度上远远辨认出了它。
    那里,是我记忆的开始,也是我结实浅浅的地方。
    每每路过这里,我都不免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我睁开眼,眼珠接住了从枝叶缝隙中落下的几缕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分一毫的念头在我的识海中酝酿,识海一片谧静。
    但又不是什么感受也没有,只是回过头,我很难再复述出那一刻的感觉,大概是祥和、惬意、无思无想,总之如果非要说我当时尚有所想,那一定是这个念头——但愿这一刻化为永恒。
    不过,这种朦胧混沌所带来的幸福感并没能将我笼罩太久,更清醒的我开始接管身体,我的眼珠开始滚动,周围更多的信息被我的眼睛收集到大脑,我开始处理身体各部位传回来的触觉。
    我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由水泥梁柱和不知名树枝杈构成的廊亭,我正仰面躺在这里的长凳上,枝叶的缝隙里透进并不如何刺眼的阳光,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现在是下午三点。
    我为什么会这么猜测呢?是根据阳光的强弱吗?可能吧,大概吧,总之我就是这么猜的。
    时间,我注意到自己刚刚关注了时间,是的,我又是在什么时间来到这个地方的呢?我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可是,我为什么非得对这里有印象不可?
    必须得有印象,你得知道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我如是对自己说。
    于是,我开始在脑海中翻找关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没有结果,我寻觅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我对于此前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头绪,这让我产生了焦虑,我立刻坐起身来,开始在脑子里追溯更久远的记忆。
    依然是一片空无,我拼命的想,拼命的搜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片段,这使得我无比抓狂,我开始闭上眼极力回忆,这回我终于能够隐约感受到一些声音,一些画面,是的,我能感受到那些东西就在那,我一定知道的,但当我感觉自己就要触碰到它们的时候,那些朦胧不清的画面就如同水一样从我的指间流走,到最后,我没能抓住任何一份记忆。
    有关于我的一切,在流逝、远离。
    再之后,我的心底漫出巨大莫名的悲伤,我感觉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一份凉意由背脊蔓延至周身,身体如同坠入冰湖,冰冷的湖水滋浸全身。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离水面越来越远,而水面呈现出一些影像,透过湖水向我的耳膜传递来一些人声,我竭尽全力想去看清,竭尽全力想去听清,就在我几乎成功的时候,水面荡漾,波光搅乱了所有的画面。
    上面传来的人声也被混浊的水流声掩盖,我心如死寂,正当我绝望放弃所有探究的念头时,清晰易闻的一句呼喊压盖所有水声,闯入我的耳朵——“吴己”,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包含绝望,歇斯底里。
    我一下就知道她呼喊的两个字是什么,是哪两个字,并且,我很明确的知道,她是在喊我,这就是我的名字。
    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我离湖面越来越远,离湖底越来越近,刺骨的寒冷透入我的骨髓,周遭陷入绝对的寂静,孤独感、无助感占据我的整个神经,我被剥离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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